「没有梦到过白马王子?」他笑。
「这世界还有白马王子?」她哈哈大笑。「现实小男人当道,我连白马也不要梦。」
「你受了甚么小男人气?」他问。
「别提了,不知是世界反常?或是女人太强,我已太久没见过一个男子汉。」她说。「不是我刻薄,现在许多自以为社会栋梁、社会精英们,呵呵,令人啼笑皆非。」
「人家惹你甚么了?」
「看不顺眼啊。」她叫。「总要像男人嘛。」
「当心嫁不出去。」
「宁缺勿滥。」她坚持。「嫁个不像男人的男人,我宁愿同性恋。」
「你是吗?」他故意大惊小怪。
「环境,情势所逼,社会的错。」她大笑。
「还有流离浪荡?」他看她一眼,很欣赏,很爱惜的一眼。
「请勿侮辱我的兴趣和工作,」她立刻说:「我是艺术创作者。」
「真正的艺术家该像董恺令——」
「董恺令只是个运气好加上背景好、环境好的画家,分清楚,不是我这种艺术创作者。」
「很有一点酸意。」
「她是时来风送,而我,是要经历自己摸索努力、前进、磨练才会有火花的,我们根本上就不同。不要拿我们比较。」她抗议。
「目前你到了哪种地步?还在摸索?」
「也许,」她不以为憾的笑。「但大致目标已定,也有一点小小成就。」
「居然称得上成就?」他夸张。「是甚么?」
对璞玉,他与对所有女人不同。她就是一块有绝佳潜质的璞玉,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与义务帮她凿磨成材。
「日本最大的百货公司在香港开了最豪华的分行,里面所有的布置装修摆设全经精挑细选,全是名家手笔,很多人说,这百货公司像艺术馆多过百货公司。」璞玉说。
「与你何关?」
「与我何关?」她不依的叫起来。「第一批入选的陶器全是我的作品,是在亚洲十多个地区的名家中选出来的。」
「哦——」司烈真的意外了。
「只是哦?难道还不满意?」她不乐。「人家全是每一地区、国家的名家,只有我初出茅庐。你明白没有?」
他脸上、眼中全涌上喜悦,整个人会发光似的用一只手捉住她。
「怎么不早些告诉我?怎么不早说?这么好的事,我们要庆祝。」他摇动着她。
「注意开车。」她笑起来。他的反应令她满足,满意。「早说,你也得给我机会。」
「该死的我。」他用力拍打自己。「现在,我们立刻去看,你带路,我迫不及待。」
「明天一早去,百货公司已休息。」
「真扫兴。」他是说起风就是雨的艺术家脾气。「我们到百货公司外张望一下也好。」
「看不到,我的作品又不是橱窗设计。」她说:「还不如先选个好地方晚餐。」
「你作主。」他逍遥的开着她的九一一。
「吃斋,好不好?」
「英明神武的提议。」他愉快。「可惜那儿的斋菜哪有董家的精致呢?」
「还不简单,一二三直奔董府不就成了?」她不拘小节。
换一个人也许他会同意,但这次他摇头。
「我怕恺令另有客人。」
「怕甚么呢?加多两双筷子而已,董恺令才不会介意。」
「不——」
「为甚么面对董恺令,你总是束手束脚的?你怕她?她又不会吃人。」她不以为然。
「我——不好意思。」
「从来不知道庄司烈也会不好意思,」她乐得很。「董恺令是你克星,我看你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为甚么要拿她有办法?」司烈被惹笑。「我们是好朋友,我们谈得来——」
「她答应让你替她拍一辑照片了吗?」
「不。我没有再提过。」他摇头。「不肯就算了,我并不一定要拍她。」
「她没有理由不答应你,大把人替她照过相,她又不老,」璞玉说:「她对你没信心。」
「不要讨论她,她不肯自然有她的理由,我不勉强。」
「全世界的女人中你对她最好,最迁就,最不同,」璞玉脸上尽是捉狭笑意。「司烈,良心话,是不是在暗恋?」
「璞玉。」司烈大叫一声,巨灵掌一把盖在她头上。「收回你的话,道歉,快。」
她任他的手掌在她头顶,只是斜眠着他笑,她是说中了他心事。
「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他放开右手,摇头。「就算我暗恋她,有用吗?」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她耸肩。「希望不大吧?你比她小太多。」
「年纪算甚么呢?你不是比我小很多?」
「我从来没有暗恋你,我从来没想过我有没有希望。」她立刻划清界线。
「你真可恶,璞玉。」
「这句话恐怕该秦佳儿怕你才对,」她熟悉了解他的一切。「人家对你是无微不至了。」
「吃晚餐吧。」他停妥车,推她下去。「吃得你胀胀的就没有废话了。」
「不是废话,总有一天你要面对。」高挑的她伴在他身边十分合衬,赏心悦目的一对。
「那一天我会躲进深山野岭,躲进千年古刹。」他拍拍她。
「这么怕秦佳儿?为甚么你还要接近她?她并没有缠你。」
「我——不知道。」他下意识的皱眉。
坐定了,叫了食物,她压低声音。
「甚么叫做不知道?矛盾?」她眨眨眼。「你爱过人吗?董恺令?秦佳儿?或你那些散布全世界的女人?」
「小丫头多事。」他伸手捏住她鼻尖。「我不是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
「我没有当你是。但——你爱过吗?」
「让我考虑几天,」司烈笑起来。「有了答案第一个告诉你。」
「没有答案也不要紧,」她也笑,一种不示弱的笑。「这年代已不再讲爱,哪儿有那么多时间、精力、心思呢?我会谅解你的。」
和璞玉相处是愉快的,因为完全没有压力,没有负担,他们互相无所求。
所以往往司烈宁愿推掉佳儿之约来找璞玉相伴,这是很奇妙的情形。
「我不懂你和秦佳儿。你并非全对她无意,为甚么又冷待她?」璞玉问。「她对你一往情深。」
谁知道呢?司烈都想找个答案。
不知道是谁漏的风声,庄司烈回港的消息传开来,直接的,间接的,辗转托人介绍的想找他拍人像的人蜂拥而来,令司烈甚烦。
人像摄影根本不是他的专长,他也没甚么兴趣,可能名气吧?世界十大摄影家之一,有点办法的人都想成为他镜头下主角,仿佛真的一登龙门身价百倍似的。
司烈一个也不接,全部推了,甚至是董恺令介绍的那个。
「我只有兴趣照自己想照的,喜欢照的人或物,不要勉强我。」他说。
「你可知请你拍照的人是谁?」恺令笑。
「只要不是你,我全都没兴趣,」他老实不客气的说:「除非你肯拍。」
「我老了,越来越怕照相。」
「与年龄有甚么关系?我要拍摄的是你的气韵、精神、味道、风格,你不明白吗?」
「我只是个人,像所有的女人一样,年纪越长越怕相机,怕它泄漏了秘密,泄漏了真相。」她淡淡的。
「透过我的开麦拉眼,没有人比你更美、更好、更有价值。」
「女人最重要的是有自知之明。」她气定神闲,神态极美。
「不能为你造像,天下女人没有人值得我再用相机。」他坚持。
「你的固执很可爱,可惜找错了对象。」她说:「让我替你介绍这位想照相的小姐——」
「不。」他决不考虑的拒绝。
恺令凝望着他好半天,笑了。
「以后你一定后悔,一定。」恺令说。
「如果先能为你拍一辑照片,或者我会答应你的朋友。」司烈说。
「你为甚么一定要我出丑?我那位小朋友只有我一半年龄,各方面有好条件——」
「相机是不选条件的。」他说。
「说不过你。」她也不坚持。她能令每一个跟她在一起的人如沐春风。「告诉我,你在香港为任何人拍过照片吗?」
「有。璞玉。」
「啊!她。」恺令点头。「很适合的人儿。」
「别误会,她只是个小妹妹,甚至只是个小兄弟。」他有点脸红。
她瞪他一眼,有责怪的意思,责怪他拙劣的否认。
「真话,」他脸更红。「可以当面问她。」
「去接她来吧,今日是我斋期。」恺令说:「你们不是爱我这儿的斋菜吗?」
恺令表面上是绝对时髦的人物,甚么新潮玩意儿她都懂,但她却是吃斋念佛,每个月都守几日斋期,非常坚持虔诚。
「我不懂佛,但你看来不该是那种吃斋念佛守斋的人。」司烈曾问过。
「我为亡夫。」她说。
说这话时她脸上尽是暗然神伤,尽是思念深情,很令人动容。
一个女人为已去世三十年的人如此这般,也实在难得之至了。
司烈很想知道恺令和她去世丈夫的往事,却又不知怎么开口。外间传说当然很多,甚么移情别恋啦,第三者出现啦,甚至说他死得有问题。但绝对不可信。绝对不。看恺令的一切就可看出她与亡夫深情义重,他们之间一定有一段动人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