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找她?」青衣女子问。她直率得很,没有普通人的礼貌。
「她的儿子。」司烈吸一口气。
那女子更惊异了,儿子?她打量司烈一阵,迳自从一扇门进去。
「那女子是尼姑?」璞玉小声问。
「她有头发。」司烈摇头。
青衣女子再出来,脸上依然没有表情。
「没有归女士,没有儿子。」她说。
司烈眉峰紧拢,这是什么话?
「那么,此地有其他人吗?」璞玉问。
那女子看她一眼,仿佛对她印象颇好。
「有。」
「我们能见她吗?」璞玉放柔了声音。
再进去。过一阵出来了个四十来岁的青衣女子,也是有头发的。
「我知道你要见谁,」这女人和蔼多了。「可是她从来没见过人。」
「告诉她是她儿子来了。」璞玉说。
「她发过誓不再出来。」女人平和微笑。
「那——我们可以进去吗?」璞玉问。
「我想应该可以。」那女人想一想。「她没有发过这样的誓。」
她领着他们往里走。
里面是个四合院似的房子,每边都有一间间类似宿舍的屋子。也见到另外几个青衣女子,大家只是点点头,什么也不说。经过四合院,看到—幢独立的小房子。
那女人指指小房子,点点头迳自离开。
里面住的就是司烈母亲?
「璞玉,」司烈到此地已强烈的不安起来。「我是不是该进去?」
「你来的目的是什么么?」她反问。
司烈站在门前良久,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
「此地像你梦中情景吗?」她忽然问。
「不像,」他呆怔了。「完全不像。」
璞玉向前轻拍门,没有回应。她轻轻一推,门竟应手而开。两人对望一眼,有默契的同迈步而进。
是一间佛室,神案前的地上背着他们坐着一个人,一望背影,司烈立刻激动起来。
「妈——」他轻唤,声音里有太多复杂的感情,还有着轻颤。
司烈母亲的背脊明显的震动。
她没有回头也不回答。
「妈——」他走向前。
「站在那儿。」漠然冷淡的声音,不带半丝感情。刚才她可是震动过?
母子间有一段难堪的沉默。
「我有困难必须见你。」司烈声音干涩。「请你见我。」
「你已见到我。」
「妈,请转身。我的事——很莫名其妙,很玄,令我极度不安。」司烈吸一口气。
「世事原是如此。」依然淡漠。
「但是——那是个梦,还有人死亡。」
母亲又沉默一阵。
「你要我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想到你或者可以帮我。」
「我不能解梦,我只是个避世者。」淡漠的声音中多了些什么。
「我的出生可有什么特别?」
「三月二十六日晚上十一时正。」她说。
「还有什么?」
「每个人出生都一样,你并不特别。」做母亲的想一想。「或者你出生时脸孔是青色,带黑色的青,这是意外。」
「意外?」
「脐带绕住脖子,难产。」
「还——有吗?」他莫名的不安更盛。
「你比正常的时间迟两个多小时。」
「那表示什么?」司烈说。
「不知道。」母亲说。
又有一阵沉默。
「这么久了,能转身让我见见你吗?」他再度提出要求。满有感情。
「不,不能。」她突然提高了声音,激动得颇怪异。
「妈——」司烈难堪又痛苦。
「伯母,为什么不肯见司烈?他是你唯一的儿子。」
「你是谁?」母亲十分意外。然后提高声音,分明在问司烈。「她是谁?」
「她是璞玉,我的好伙伴,好——」
「过来,让我看看你。」母亲打断他的话。
「我?」璞玉指着自己。
司烈推推她,示意她前去。璞玉耸耸肩,坦然的走过去。
「站到我面前来。」母亲再说。
璞五只好转过去面对她。只见璞玉脸色大变,忍无可忍的惊叫起来。
「璞玉,什么事?」司烈吓了一跳。
只见璞玉眨眨眼,拍拍心口深深吸一口气,渐渐的平静下来。
「璞玉——」司烈好着急,却不敢跑上前。他尊重母亲的意愿。
「没——没事。」璞玉脸上路出一抹笑容,笑容慢慢扩大,慢慢变暖。
显然背对着司烈的母亲一直在打量璞玉,然在璞玉脸上温暖的笑意里却看不出什么。好半天才听见母亲仍用淡谈平板的声音说:
「你——很好。」
璞玉再笑。突然伸手在母亲脸上轻轻抚摸一下,柔声说:
「下次我还能来看你吗?」她只说「我」,完全不提司烈、仿佛已完全了解司烈母亲的心意。
「随缘。」
「你的眼睛好像司烈,伯母,好美、」
没有回答。只见璞玉脸上如阳光普照。
「我会再来。」璞玉走回司烈身边。
「妈——」司烈变得难堪。愿意见璞玉也不肯见他,这怎么说得通呢?
「司烈,我们回去。」璞玉说:「伯母和你的梦和遭遇没有关系。」
「我想看她。」做儿子的很坚持。
「不要勉强。」璞玉用力挽任他。「不要打扰她,求你。」
司烈奇怪的瞪着璞玉,她为什么要这么说?打扰?他是儿子啊。
母亲缓缓站起,纤细的背影一下子消失在门背后。
「妈——」司烈欲追。
「司烈。」璞玉不由分说的拖着他。「不要冲动,或许现在不是时候。」
「为什么这样说?」他生气了。「你好像什么都懂,什么明白,你才见到她而已。」
「司烈,」她微笑摇头。「难道我不关心你,不肯帮你吗?」
「为什么?」他不满的盯着她。
「她现在不想见你。」
「她并没有这样说。」
「我看得出,她眼中有这样的意思。」
「莫名其妙。」
「相信我,」她的神情很特别。「我懂她。」
「你见到她不过一分钟。」他叫。
「她是这个意思。」她拖着他离开。
「我满怀希望而来,就这么走?」
「她已把所知的完全告诉你。」
「一点帮助也没有,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事情必有因果,着急也没有用。」
他很意外她说这样的话。
「她偷偷告诉你了些什么?」他问。
「怎么会呢?我们面对面不超过一分钟。」
「但是你好像突然懂好多事。」
「看见她,看她的眼睛,真的,我仿佛真的明白了许多东西。」
「她的眼睛像我?」
「难道你自己不知道?你们是母子。」璞玉笑。「你们眼中都有一种特质,是——啊。智慧。」
「她——原是读了很多书,很聪明,很有学问。」他说。
「不不,这智慧与聪明、与学问没有关系。」她双手乱摇。「这是一种——洞悉世情,了解人心,是比较更高层次的。」
「不懂。」
「我说不出。这智慧——仿佛与生俱来。」
「因为她有智慧,她强迫我走,不让我面对面看她?你刚才为什么脸色大变?为什么一见她就惊叫。」
「我没想到她是那样的,很美。」她极快的说,一点也不经思索。
「不是其他原因?」他凝定视线。
「如果有原因,你比我更清楚。」她说。
他思索,考虑着。
「我们这就回台北?」她再问。
「立刻回香港。」他似乎想到什么。
到圆山饭店取了行李,马不停蹄的赶到机场,找到最早一班机票也要晚上九点。他们坐在餐厅等时间。
「或者不该来台北。我太情绪化。」他苦笑。
「至少让我知道你是三月二十六日晚上十一点正出世。」她笑。「比正常时间迟了两个多小时,难产,脸色青黑。」
「完全没有用。」他叹口气。「这些日子以来我把自己搞成疯子一样。」
「回去帮董恺令开完画展,你需要休息,然后重新计划,再度上路。」
「我觉得——一切已不再重要。」
「你是这么脆弱的人吗?学学安娣,我感觉到她现在活得极平静、极平安。」
「她快乐吗?」
「你听见电视里的广告:快乐幸福不是必然的。我们要自己去寻找,创造。」
「璞玉,我真是感觉到,有你在身边是太好太好的事。」他由衷的说。
「当你需要时,我会站在你背后。」
「谢谢,万分感谢。」司烈自然的握紧颦玉的双手,感动的摇幌着。
「我们是——兄弟。」她微笑。
恺令的画展如期开幕。鲜花由室内一直排到大堂,排到马路上。参观的人络绎不绝,记者们穿梭不断,报章杂志上好评如潮。原是锦上添花的时代。
恺令是当然的女主角。她的作品,她的画展,连电视台都来访问她。
她是女主角的材料,她把自己的角色把握得很好,很大方得体的做着应该做的事,分毫不差。
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司烈想。
在这方面,他永远低调,远远的躲在一角,做冷静的旁观者,或者说是一个欣赏者。
他是在欣赏,从每一方面,每一个角度,每一个切面在远远的欣赏着恺令。不能否认,这个出名的女人深深的吸引着他,令他倾心爱慕。原因呢?他也讲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