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声感情复杂的呼唤。
司烈沉默一阵又耸耸肩,没有言语。
「我完全不能明白。」佳儿的心总是向着司烈的。「报上说那皮尔和董灵同居了三年,是她的——告诉我,怎么回事?」
「佳儿。」璞玉用眼色制止她。
「我心里难受,她怎能这样对司烈?这太不公平。」她激动。「她以为她是谁?」
「我想有些事我自己弄错了,我只是一小段插曲,不是主调。是我错。」司烈说。
「那是欺骗——」佳儿叫。
「佳儿,你怎能了解司烈的感受呢?他有自己的想法。」璞玉大声说。
「是是,」佳儿立刻住口。「对不起,司烈。我太冲动。」
司烈无言的拍拍她的肩。到底是十四年相交的老朋友,他们有默契而且互相了解。
「我——很感谢。」他说。
「这样吧,」佳儿振作一下。「我请你们外出晚餐,算是接风。」
「如果你冰箱里有,我宁愿吃电视餐或即食面。」璞玉苦笑。「或者再加一杯咖啡。」
「等我。」佳儿一转身进厨房。
二十分钟后她又弄出三份很香的蛋火腿炒饭,还有一个蛋花汤。
「我们没齿难忘。」璞玉努力使气氛轻松。
饱餐一顿后,香浓的咖啡送上。
「佳儿,可否借你睡床一用,即使让我小睡一小时也好。」璞玉十分知情识趣。
客厅里只剩下佳儿与司烈。
「我来——是向你道歉,」司烈真诚坦率的望着她。「如果我曾经令你不快。」
「不不,从来没有这样的事。」佳儿连忙摇手。「有什么事令我不快呢?」
「你不告而别——」
「你也学会小心眼儿?这还像你吗?」佳儿爽朗的笑。「我为工作回来。」
「你并末决定回来。」
「实在是纽约这个职位的条件太好,我想,也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我们仍然是好朋友?」他问。
「当然。好朋友是一辈子的事。」她说。
「回来见到你真好,」他真正透一口气。「在香港的几十小时简直惶惶不可终日。」
「为什么?」
「说不出来,还是那些梦。」
「这不正常,我们不能被梦所骚扰,也不可能。你这情形不正常。」
「我不知道。」他低一下头。「那两天在紧张恐惧之中,半夜又突然听见璞玉在卧室里的哭声,结果就发生了阿灵的那件事。一切都巧合得令人难以置信。」
「董灵并非你梦中人,主角或者另有其人呢?」佳儿突发奇想。
「你真相信我的梦与我生命有关?」
「不敢确定,也不能不信。事情的确非常神秘。没有人会连续十几年做同样的梦。」
「你怎么想?」
「只能等待,生命会结束,梦的真相也总该大白吧?」她很乐观。
「你真不再生我气?」他望着她。
「你告诉我只爱董灵时我只是失望、绝望,没有生气。我总不能强迫你爱我。现在我又开始有希望了。」她说。
「你太好也太固执。」
「告诉我,你曾为董灵伤心吗?」
「直到现在我仍十分伤心,」他按按心口。「我们真的相爱过。」
「真爱或是迷惑?」她问得古怪。
心中震动,答不出半句话。
在纽约住了四天,结果司烈和璞玉一起再回到香港。主要的原因是璞玉要工作,她的一批陶瓷要交货。她怪叫:「交货?说得我好像在做商业买卖。」佳儿和司烈只是笑。原本在商业社会,任何东西都有自己的价钱。司烈能来一趟纽约佳儿已极开心,她自己忙,没办法陪他们,只好让他们走。临走前一晚她亲自下厨请他们晚餐,饭后在露台上她有机会和司烈说几句话。
「在纽约的这几天你发梦了吗?」她问。她的声音满有感情,虽然脚底的纽约夜景并不美丽。
「没有。」他摇头。「完全没有。」
「你不觉奇怪?」
「我没有想过。这几天即使不睡觉也像发梦,我已弄不清楚什么是梦什么不是。」
「你要想想这件事。」她语意深长。
他呆怔下,想什么?
「我想到是否在香港你多梦?是否接近某一些人你无梦。」她再说。
他眉心紧蹙,这是他从未想过的问题,一下子思潮起伏,他说不出话。
「去看看你母亲。」佳儿轻声说。
明显的,司烈身体震动一下。
「这完全没有关连。」他不安。
提起母亲,他总显得异样。
「我说不出,我觉得对你长年累月的梦有帮助。」
他沉默着。
无言相对的两人,全无罗曼蒂克气氛。
「考虑一下,我是好意。」她停一停又说:「如果你愿意,我可替你去。」
「不——」他冲口而出。「我自己会去。佳儿,谁告诉你这些?你听到什么?」
「什么都没有。」她淡然。「你坚拒提起母亲,又不肯带我去见她,这不正常。」
「佳儿——」他十分难堪。「有些事我不想再提。」
「我尊重你的决定。」她点头。「可是梦的事要解决,别让它纠缠你一生。」
司烈凝望她一阵,转身回客厅。过一阵她也跟着进来。
坐在地毯上选唱片又戴着耳筒的璞玉顽皮的眨眼。
「我什么都没听见。」她笑。
佳儿友善的抱一抱她。奇怪的是:璞玉常常伴在司烈身边,她却完全不妒忌,不橡对董灵、董恺令一样。
第二天他们就上了飞机。
旅程中司烈保持着沉默,心事重重的样子。璞玉不打扰她,自己看书,休息。越接近亚洲,他越不安。
在东京机场等候转机时,他突然跳起来。
「来,跟我来。」他拖着璞玉一口气奔到航空公司柜台。
「我想要去台湾,最快的一班机几时飞?有两个位置吗?」他连串说。
台湾?她呆在那儿。
地勤人员很快的查电脑。小英光幕一行行的字显示出来。
「一小时有班机飞台湾,有位子。」
「要两张票。」他也不征求她的同意。
手续办好后他们到另一个闸口等着。
「为什么?」璞玉这才问。
「请别问,但请陪着我。」他的不安更盛。「请你。」
璞玉那光洁明朗漂亮得十分有性格的脸上展开一个温柔的笑容,连眼光也温柔。
「如果我在一边能帮到你,我不会拒绝。」璞玉说。
他感动得紧紧拥她一下,不再言语。
他和璞玉之间有时真的不需要言语就心意相通。他有绝对信心,无论在任何情形下,她总是陪在他身边的。
飞机把他们送到台湾中正机场。
这儿并不是熟悉的地方,三年前曾来过展览——批他的作品,连走马看花都没有,他来了又去了。
找到一辆的士,把他们送到台北的酒店。
「他们告诉我,这是台湾最好的酒店。我只欣赏居高临下的辽阔和周围风景。」
他们住的是圆山饭店,据说是蒋介石夫人开的。
「其实你心中向往的是辽阔的世界,却被一个连绵的梦纠缠你到如今,真遗憾。」璞玉说。
「从香港到纽约到台北,我一直无梦。」
「那表示什么呢?」她望着他。
「我不知道。这是最令我痛苦的地方,我什么都不知道。」
「对这梦你感到痛苦了?」她意外。以前他总说这梦是他秘密的喜悦。
「至少——有人死亡。」
「董灵的事哪能怪你?」她叫起来。
「恺令说我不该去巴黎。」
「董恺令的话不是圣旨,她早就不该把董灵介绍给你,明知董灵的情形。」璞玉完全不服气。「要内疚的该是她。」
「她怎么知道我和阿灵会——」他说不下去。
「我们说它是命中注定吧。」她大声说。
「命中注定?」他眼光连闪。
「你又想到什么?」
「我不知道。只觉得好像很有道理。」
「我们在台北的行程怎样?」她问。
「明天——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好。」
「你——将会看到她。」
「你——母亲?」
「不知道她肯不肯见我,」他脸色很特别,很奇怪。「这么多年了。」
「她会见你的,你们是母子。」她极有信心。
「是吗?」他被鼓励了。「是吗?」
有她在旁边真是好,他想。她的乐观积极总能影响他。
「我们可以赌。」她笑。
在一处叫「八里」的地方他们下了车,经过一座叫观音的山,经过了间很美丽的女子中学,他们朝深山里进发。
沿途是相当多的桔子园,还没有到收成的时候,可是漫山遍野的青橙色桔子,看得人十分兴奋。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的璞玉开心得像个十岁的孩子,一直发着惊叹声。
又经过了一些简朴的山居,司烈找人证实了一下路径,他们终于到达一处小庙。也许不是庙,是比较大些的石屋,里面供奉着神像。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衣女子在里面。
「请问——」
司烈出声就把那女子吓一跳,她转过头来,惊讶的望着风尘仆仆的他们。大概她太久没听见过人说话的声音。
「请问归女士在吗?」
归女士?司烈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