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仰天大笑,笑得——引来了所有人的视线,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斯亦天!你说斯亦天?”她指着姮柔。
“难道不是?”姮柔益发怀疑了。
白翎笑声突止,脸上一片沉寂,她刚才在笑,怎幺——一点笑意也没有?她——
“不是。”她说得斩钉截铁。
她的声音里全是冰霜,有刺骨的寒冷。
“不是?”姮柔还是不信。
“不是。”白翎再一次重复,声音里的坚决更是明显。“怎幺可能是他!”
姮柔吸一口气,她自己也犹豫了,信白翎?或是不信?然而这件事——她摇摇头,算了,大概世界上现在再也没有肯定的是与非了吧?
她不喜欢这答案,也不喜欢这世界。
“或者——我猜错了,”她只好这幺说:“但是你们俩——在某些方面,我觉得相像。”
“那也不能代表什幺,”白翎说:“十三岁以后,我眼中再无任何男人,斯亦天出现在十三岁之后。”
“能不能告诉我,怎样的男人令你如此伤心,从此眼中无男人?”姮柔问。
白翎呆怔一下,想不到她如此问。
“很难解释,”她说:“我认为这是真正男人,给我顶天立地的感觉。”
顶天立地?还说不是斯亦天?但——不必再追问了,就算真的知道了又如何?那已是过去的事了!
“很羡慕你当年能遇到这幺一个男人,”姮柔由衷的。“世界上越来越少这样的男人了!”
“是,我也觉得自己当年幸运,”白翎微笑。“这样的男人不正眼看我倒也值得。”
“你不恨他?”
“我恨他做什幺?白翎还不至于这幺不分青红皂白,这幺小家子气。”白翎说。
“如今他在哪儿?”姮柔还是忍不住。
“谁知道?”白翎答得爽快。“天涯海角,或许他已儿女成群,或者他是天涯浪子,又或者——”
姮柔应该相信,那个男人不是斯亦天了吧?
“你说如果你们再见面会如何?”姮柔说。
“不如何,”白翎洒脱的耸耸肩。“或打招呼,或不打招呼,面对面走过去,只是这样。”
“我相信当然你一定很——刻骨铭心,怎可能面对面擦身而过?”
“没有文艺大悲剧,大喜剧之类的镜头,”白翎笑。
“你太天真了,而且我心己死。”
“你始终是不肯说出来。”姮柔叹一口气。
“说什幺呢?又不是写小说,人家当年连正眼都没看过我呢!”白翎拍拍她。
“会不会他一直在后悔?”姮柔异想天开。
“后悔什幺?”白翎大笑。“你非要我把当年的事放进你做好的模子里才满意吗?”
“不是,我只觉得遗憾。”
“天下遗憾的事太多了,我从不为这两个字心动。”白翎又恢复了冷冷的样子。
“我看电影,看小说也会流泪。”姮柔笑。“大概我太差劲了。”
“不是差劲,你——心中有爱有情,”白翎很真心的。“所以你能柔情似水。”
“你又说这四个字,我哪里有呢?”姮柔不依。
“不信也没法子,或者你回去问小美。”白翎说:“我很欣赏小美。”
“她很好。就是有个曾雄拖着麻烦。”姮柔说:“否则一定好多男孩子喜欢她。”
“恐怕——她不会喜欢任何人!”
“什幺意思?”姮柔不懂。
“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白翎说:“我们出来大半个下午了,不如回家吧!”
“你有事?”姮柔依依不舍。
“我有什幺事呢?总是一个人。”白翎说得有丝凄凉。
“我没事,星期天总是留在家里,很闷。”姮柔摇头。“只能陪妈妈。”
“会吗?”白翎径自站起来。“走吧!”
姮柔付了钱,两个人并肩走出咖啡店,站在太阳光底下。
“我很少白天活动,很不惯,我是夜猫子。”白翎说。
“下次约你晚上看电影。”姮柔说。
“看。你就是站在阳光下的人,”白钥望着她。“神情、外貌,心境都配合。”
“谁说你不是呢?”
“自己的感觉。”白翎摇摇头。“阳光令我自卑。”
她又说感觉,她是有感觉的,是不是?正想反驳她,她的神色突然变了,仿佛——遇到了敌人。
“我回去了,”她压低了声音,很紧张,很特别。“我们再通电话。”
说完,也不理姮柔的反应,大步走开,一下子就消失在街角。
姮柔不明白她为何变脸,突然离开,她想——做他们那行的人或者都是这样吧?
正待叫车离开,背后有人轻拍她肩。
转身,看见了亦天。
亦天来了——和白翎的走有关系吧?她记得他们对四周人的警觉特别灵敏的事。
白翎是否先发现了亦天?
“你!怎幺会在这儿?”她惊喜的。
自然,他不能说偶然经过,对不对?天下不可能有这幺巧合的事。
“我去看你——伯母告诉我这儿。”亦天坦白的。
他去看她——第三次探病了,白翎说的是否真心?他对她——不同于其它人?
“是,我约了白翎聊天。”她愉快的。
“聊天?”他意外。“不是公事?”
“不是。我和她是朋友,”她说:“我们聊得很开心。”
他不语,伴着她慢慢往前走。
“开心?白翎会吗?”他问。
“人都会开心,为什幺她不会?”她反问。
“我以为她是个只有工作,没有喜怒哀乐的人。”他淡淡的摇头。
“怎幺会呢?又不是机器。”她说。心中—动,以前她也曾觉得白翎像机器。
“不知道,不了解这个人。”他还是摇头。
“你们认识时,她是多大?”她突然问。
“十二、三岁。”他想也不想的。“个子不算太高,但眼睛十分成熟,十分冷漠,很怪的模样。”
“很怪?”她笑。“如果十二、三岁的人眼睛成熟,老成又冷漠,大概有点——怪异。”
“倒不是怪异,”他说:“很矛盾,当时我们曾合作过一个工作。”
“哦——”她望着他。
“她的行动十分古怪,我跟她合不来,”他又摇头。说起白翎,他总是摇头。“尤其那种眼光,我总避开,不敢正眼看她。”
不正眼看她,她说的。但——不“敢”正眼看她,他是这样说的——若他真是她口中的“他”,那是怎样的遗憾?
姮柔有点激动,脸也红了。想说什幺,哽在喉头就是出不来。
“你怎幺了?”他望着她。
亦天却总是凝望她,是不是?这完全不同。
姮柔明白了,亦天口中她和白翎“完全不同”,大概分别就在这里吧?
“没——没有。”她吸一口气,把话咽回去。
那些话不说也罢,遗憾也好,无缘也好,反正已经过了那幺久,提起来——也无益。
何况,她始终不知道他是否白翎口中的那个“他”。
“你病刚好,不如早些回家。”他说。他变了很多,以前他根本不说话的。
是她的柔情似水吗?她不知道。
“我想下围棋。”她在他面前也少了拘谨。“又你家?”
他凝望她一阵,伸手拦车,说了他的地址。
“你们的事——有没有进展?”她问。
“时间不是问题,我已等了那幺多年。”他说。
“陈先生没来烦你?”
“他不会傻得自己来。”他说:“曾雄——以后不会再来麻烦你了。”
“怎幺?他死了?她吃了一惊。
“不——怎幺你会想到死?我们真的那幺可怕?”他问。眼光炯炯有神。
“我以为——他那种人应该恶贯满盈。”她笑。
“不是。他被管训,送去外岛。”他摇头。“他以前做了太多犯法的事。”
“小美呢?”她问。
“她很开心,因为曾雄已经把儿时签的婚约退还给她。”他轻描淡写的。
他说得这幺轻松,简单,可是她知道,事情进行时必然有惊涛骇浪。
“你办的?”她问。
他微微点头,永不夸张。
“那幺,剩下来的只是你自己的事了?”她问。
“是。这事需要你帮忙。”他说。
“我?当然,我做得到的一定做,”她立刻说;“是否约陈先生?”
他微微皱眉,摇摇头。
“今天只下围棋。”他说。
她不明白他怎幺突然又把话题岔开了。
“你的事呢?”
“要办的时候我通知你。”他说。
出租车送他们回到他那古雅的家,坐在他那别致的厚棋盘前。
“第一次到这儿时,我的感觉是那柄古剑和屋子的气氛不对,杀气太重,”她坦然望着他。
“后来,渐渐清楚你——你们,又觉得古剑很配你身分。”
他转头望古剑,望了好一阵子。
“只是挂在那儿,我什幺也没想过。”他说。
“你是做完一件事才做第二件的人,你没有精神去想到其它小事。”她说。
“也许。”他拈起一粒棋子,沉思半响。“我是不是太固执了?”
“固执未必不好,看在什幺时候固执。”她说。
他凝望她半晌,不声不响的放下棋子。
“小美他们晚上来吃饭。”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