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斯人独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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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都在里面。”他指一指。

  姮柔推门进去,长方桌前果然坐了十多个人,其中有陈先生、有白翎、有曾雄。

  “你来了!”陈先生指着旁边的一个空位。“坐这儿!”

  她默默坐下,垂着头,不敢和任何人招呼,但她觉得每个人的视线都在她身上。

  “她——就是我提过的新同事G十九。”陈先生说。

  G十九!原来她也有个代号的。

  微微抬起头,看见许多张陌生又冷漠的脸,都不特殊,都难记忆。

  “她现在做斯亦天那一单案的线人。”陈先生又说。

  “斯亦天——真如你所说?”有一个人提出问题。“你是不是查清楚了?”

  “是。有人证。”陈先生微笑,很自得的。“他就是另一个新同事曾雄。”

  曾雄站起来向大家鞠躬,他的视线掠过姮柔,她觉得似有刀划过。

  “他和斯亦天同乡,一起长大。”陈先生说。

  “我还是觉得有疑点。”又一个人说。

  “什幺疑点,我可以解释。”陈先生说。

  “说不出具体的,但我心里觉得不妥。”那人又说。

  “是心理作用。”白翎尖声的。“他曾伤了我们不少手足,大家应记得。”

  “我们也伤了他们不少。”又有人说。

  姮柔觉得奇怪,亦天到底和他们有什幺关系?或是什幺仇恨呢?

  他们似乎分成两派,一派是陈先生那边,一边是存疑派——或说反对派,亦天——到底为什幺事呢?

  “总之我们不能放过他,”陈先生慢慢的,冷冷的说:“他对我们的威胁太大。”

  “有吗?我怎幺看不出。”有人说。

  “是真的。”白翎突然指着姮柔。“G十九可以作证,她是斯亦天最接近的人!”

  她是斯亦天最接近的人?她呆了!

  这是——什幺话?她能证明什幺?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姮柔还是觉得迷糊。

  那样一个似开会又不似开会的聚会,那幺多人聚在一起就讲斯亦天,正的反的纠缠不清,到大家离开也没有什幺结论。

  这是开什幺会呢?

  她出来时看见陆健的汽车还在,竟然也没有避嫌的上去——她根本没想到避嫌。

  只有白翎看她一眼,却也没出声。

  在屋子里争论两小时的人,在门边不到半分钟就一哄而散了,是训练有素?

  姮柔现在更迷惑了,到底他们要她做什幺?

  陆健在办公室完全不提昨夜的事,她也只好不出声,看亦天,也是若无其事状。

  所有的人都那幺沉得住气。

  她又想起那些人说她是亦天身边最接近的人,这——怎幺说起的?她根本不怎幺接近他!

  该是小美,她现在住亦天那儿。

  吃中饭前,她收到一张小纸条,夹在公事里面:“请到楼上一趟。”没有称呼,没有签名,字写得狂放不羁,这是亦天写的?她不确定。

  直觉上,亦天的字不该是这样,他是深沉,严肃的,但那字狂放不羁,这岂不矛盾?

  但外表的亦天真和他内心一样?

  午饭之后,她静悄悄的上了楼。

  开门的是亦天,他似乎在等她,房于里没有别人,小美,阿婶都在楼下。

  他们都没有说话,有默契似的对坐着。

  其实姮柔心中很别扭,越来越觉得单独面对着亦天是件极不自然的事。

  “我要你来—一我想知道昨夜你们的情形。”他凝望着她,非常真诚。“你若认为可以讲的,你就讲,否则我不会勉强你。”

  “昨夜根本没有事,”她说。很轻松的。“只不过说起你,有些人和陈先生的意见不一致。”

  “请详细的告诉我。”他的身体因专心而前倾。

  “有人提出你是否如陈先生所说的一样,”她说:“看来他们对陈先生的一切存疑。但陈先生极肯定,他还提出人证——曾雄。”

  “曾雄?”他冷冷一哼。

  那样一个人,仿佛全不在他眼睛里。

  她喜欢他这种态度。

  “但是我并不知道你和他们之间有什幺事,他们都没有提!”她又说。

  他沉思着,好长一段日子没说话。

  “后来争论没有结果,就散会了!”她说

  “听陆健说,曾雄对你——不怎幺友好。”他说。

  友好?怎幺可能?

  “我不当他是人。”她立刻厌恶的。

  “但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说。

  “与我有什幺关系?以后我又不会再见他!”她笑。

  “哦——陈先生答应调走他?”他好意外。

  “大概是吧!我告诉他,如不调走他,我就抗命,难道他能杀我?”她不在意的。

  “你真这幺对陈先生说?”

  “当然!我有自己主张,我软硬都不吃!”她傲然说。

  他歪着头,似乎在研究她这句话。

  “我倒不觉得你像这种女人。”他说。

  “那幺我该像什幺?”她反问。

  “你该吃软不吃硬!”他淡淡的笑。

  “完全错了,”她说得极肯定。“我的主观强,原则性强,我讨厌软言相求,我自有主张。”

  “倒是——难得。”他点点头。

  “并不想让你赞美我,事实我如此,”她笑。“妈妈说我会吃亏,我不介意。”

  “什幺理由令你不介意?”他反问。

  “生命是我自己的,我为自己而活,”她扬一扬头。“别人对我不那幺重要!”

  “很象你本人!”他说。

  她意外。他能了解她?

  “我自己——也是这幺一个人!”他又说。象是在解释什幺似的。

  “虽然这样,可是——我觉得我和你并不相似!”她说。

  他眼光闪了闪,仿佛鼓励她再说下去。

  “你有很多往事,很多历史,我却什幺都没有!”她说:“那就是说你复杂,我简单。”他微微皱眉,似不同意。

  “真实——我也很简单。”半天之后,他才说。

  “只说你的身分已不简单。”她摇头。

  “那是社会上的人加上去的色彩,”他说:“我这人——其实只是一抹黑,浓黑。”

  “浓黑怎能让人家看见里面有什幺呢?”她笑起来。

  “里面有什幺是自己的事。”他说。

  她呆怔一下,这是道理啊!

  “但黑——岂不低调,太悲观了?”

  “错了,黑——该比红色更强烈,更深刻,”他不同意。“黑是总和。”

  “代表你其实内心充满了各种颜色?因为太多,只是成了浓黑?”她问。

  他不置可否,只望着她。

  她被望得退缩,有怯意,连忙改变话题。

  “小美要在这儿住多久?”她问。

  “不会太久,我在为他们找宿舍,”他淡淡的说:“—幢独立的房子,能容纳下他们所有人,连他们家人。”

  “所有职员?”她很惊讶。

  “是。”他点头。

  很想问“也包括我”?但这问题无聊,所有人当然包括了她,她不必多此一举。

  “那——目标岂不变得更大?”她只这幺说。

  “我有分寸。”他摇摇头。

  “他们知道这件事?也同意?”她问。

  “我的意愿也是他们的意愿。”他极肯定。“我们很明白团结的力量。”

  “你呢?也和他们住一起?”她再问。

  他想了一阵,慢慢摇头。

  “我孤独惯了,我也能保护自己,”他淡淡的笑。“这儿很适合我住。”

  她心中有些高兴,却说不出是什幺原因。

  “我——我们也习惯了你的孤独。”她说。

  他望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他可在研究她说“我”又变成了“我们”?

  “我的意思是——你形象如此。”她红了脸,

  “形象?”他又笑。“我不懂这是什幺,我只是我!”

  “那字条上的字——可是你写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幺突然会问。

  “是。”他眼中跳动着问号。

  “字是真你?或外表的形象?”她再问。

  他考虑了一下,才慢慢说:

  “我说过,我没有什幺形象。”

  他回答了她这问题,是不是?

  这代表他——她第一次探到一点儿他的内心。

  “很——意外。”她说。

  “人的眼睛未必可靠,我相信感觉。”他说。

  她心中一阵急促的跳动,相信感觉?

  “我也是——”她冲口而出的话再也收不回去。

  他再深深看她一眼,指指棋盘。

  “可有兴趣?”

  她考虑一下,她很想,却又有点自己也说不出来的矛盾,和他下围棋,对是不对?

  矛盾还没过去,他立刻又说:

  “你有事,是吗?”

  他——也在矛盾吗?

  “现在下一盘,可赶得及上班?”她问。

  他眼中隐有笑意,因为她答应了?

  他拿出棋子,分一盒给她,两人很快的就开始了。

  屋子里静得很,只闻互相的呼吸声。她偶一抬头,看见他凝定在她脸上的视线,大吃一惊,连忙避开。

  过了一阵,轮到他走棋,她抬头望他,他那深思的模样极深刻,极动人,生活的痕迹化做浅浅的皱纹,在他深古铜色的脸上,平添了许多风霜,似乎,每一条纹之中都有个故事,有段生活,他——

  突然间,他放下棋子抬起头,遇见她凝定的视线。她要躲也来不及,要避却也避不开,有一种极——权温馨的默契在他们之间形成,一种全新的,极令人愉快的感觉在他们心中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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