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冷清清的,不像上次那幺忙乱,桌子上也没有堆积如山的公文。
隽之张望一下,没有恩慈的影子。
又找不到一个人可以问问,他就站在那儿发呆。
他来得太晚了,恩慈已外出午餐,是不?她不是每天在办公室吃三文治的。
正待转身离开,背后有脚步声,他转头,看见正匆匆而来的她。
「恩慈——」他大喜。
「你——」乍见他,她也欣然,但这种神色一闪而逝:「怎幺会是你?」
「我来约你午餐。」他搓搓手:「还以为你不在。」
「中午我多半不外出。」她抹抹手上的水,很明显的,她从洗手间出来:「我有三文治。」
「今天可否例外?」他问。
她望他一阵,点点头。
「好,我陪你出去吃;不过附近没好餐厅。」
「我从不挑剔。」他好高兴。
她拿了皮包伴他走出去,很若无其事的样子。
「现在不再那幺忙?」他问。
「还好。」她说:「生病之后回来,调了一个岗位,因为原来的工作不能没人做。现在是比较闲一些。」
「上司对你不错。」
「多年工作成绩换回来的。」她微微一笑:「我们这儿要以实力换取一切。」
「大多数的地方都如此。」
「很多机构可以取巧。」她说。
「那要看什幺人。你到了任何地方都不会取巧。」
「倒是很了解。」她看他。
「感觉上——好象很久,很久的朋友了。」他说真话。
她不回答,碰到这些问题她总不出声。
「今天怎幺会想到中午来?」
「想起那次的三文治,又想看看你的忙碌。」他说。
「不一定每天的工作像打仗。」她笑:「现在我也有很好的休息时间。」
「身体完全没问题?」他关心。
「我应该比谁都紧张。」她淡淡的。
「有一点不舒服都得看医生,不要再拖严重了。」
「我知道,我不能再倒下去,」她叹一口气:「前—次的人情还没有还。」
「说过不必再提的。」
「总是在我心中,提不提也改变不了,」她摇头:「唐晓芙好吗?」
「很好,她已搬离我家。」
「哦——」她很意外:「为什幺?」
「也许她觉得不方便。」他说:「她现在和周宁一起住,两个女孩子互相照顾,很好。」
「周宁?你的秘书。」她又意外。
「是。我们是好朋友。」他说。
提起周宁,她似乎就沉默了,很怪。
「你认识周宁的,是不是?」他问。
「没有见过,通过电话。」她笑一笑。
这笑容里分明有着什幺。
「怎样?」他忍不住问。
「没有怎样,」她不说;「只通过电话,听过她声音,不知人是什幺样子。」
「年轻的女孩子。」他说:「她在电话里不礼貌?」
「很有礼貌,或者太有——我说不出,她——的声音很职业化。」
「那是什幺,没有感情?」他问。
「我解释不来,只是感觉,」她笑:「跟她讲话好象是跟机器讲。」
「哦——」他点点头。知道周宁不喜欢恩慈:「她是那样的,个性、人品倒——很好。」
她不出声,只是笑笑。
「如果是我,我不让晓芙搬出去。」她忽然说。
「为什幺?她有自由,我不能阻止。」他说。
「唐晓芙是个比较天真、单纯的女孩子,或者她不能适应香港这环境。」她说。
「她当空姐,跑遍了全世界。」他说。
「基本上,她还是个大孩子,一个在良好家庭环境中被保护的孩子。」她强调。
「你的意思是——」
「我没有什幺意思,只是觉得——你有责任照顾她,不能任她搬出去。」她说。
「其实——我没有责任。」他忍不住说。
「她为你来香港,这已经够了。」
「她并不——她——」他涨红了脸。
恩慈看穿了他和晓芙之间的关系:「隽之,不要傻,去做你该做的事。」
「我自己知道该做什幺。」
「你并不清楚,」她爽朗的笑:「你有些迷惑,你以为自己做得好,其实走歪了路。」
「我已经习惯被你拒绝。」他苦笑。
「我和你之间永不可能,你看不出吗?她绝对理智。」
「我并不存奢望,」他坦白的:「能够常常见到你,我已很开心。」
「你给我心理压力。」她说。
「恩慈——我心理压力也大。」
「你不是白寻烦恼吗?」她摇头:「就算以后我真的要嫁人,我已说过,那人不会是你。」
「为什幺?」他盯着她。
「怎幺不懂呢?跟你一起,我心中永远有着压力,我欠了你太多,太多。」她叹口气。
「不能凭这些定罪。」
「隽之,我理智而骄傲,我希望永远能抬起头做人,」她说:「心理上,在你面前我难抬头。」
「怎幺会呢?怎幺会呢?」他轻敲桌子,一副不甘心的样子。
「不要为难我!」她说。
他只好沉默。爱不是为难,他也懂得。
但是——什幺事情令他们之间变成如此尴尬的情形?那次车祸?然而不是车祸,他又不可能认识她;世界上的事就那幺矛盾,那幺复杂。
「我很抱歉。」她诚心诚意的拍拍他的手:「所以——请不要放弃你应有的好机会。」
「晓芙不是我的机会。」他说。
「你只是抗拒,」她了解的笑:「晓芙的条件比我好百倍,你难道不知道?」
「感情不计条件。」
「这是小说里说的,」她笑:「现实生活不谈条件的就太少了。」
「我难道不能是那‘太少’的其中之一?」
「可以。但是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我这条路——无论你走多久,都不会通。」她说。
「为什幺如此肯定?」他忍不住叫起来:「你对每一个人都这幺冷酷?」
有人对他们投来诧异的视线。
「不。你不同,只是我不想害你,所以早些和你说清楚。」她说:「至于其它人,与我有什幺关系呢?」
「既然如此,为什幺我会认识你?」他叹息。
「我们会认识好多、好多人,并非人人都有缘份,」她说:「练份重要。」
「在我们这种情形之下认识,我觉得才是缘份。」他说,十分固执。
「请对晓芙好些,」她认真的说:「她最适合你,人又好,我非常喜欢她。」
「你喜欢她没有用,主要的是我。」他说。
「能因为我而喜欢她吗?」她问得很巧妙。
他凝望她半晌,终于放弃争论。
「反正——我们还有时间,」他说:「晓英说用两年时间在我身上,而我可以用同样的时间在你身上——」
「不行,二十年也不行。」她说得斩钉截铁:「你得相信一件事实,我的心比钢更硬。」
他咬着唇。这一刻,他真的感觉到痛苦了。他的心是那样——扭起来的疼痛。
「你真忍心。」他垂下头。
「我不想,到后来弄到大家都痛苦,」她肯定的:「我喜欢一切还不太迟时说清楚。」
真——不太迟吗?
周末,晓芙和周宁合力做了几样莱,说要开个小小宴会来请隽之。
隽之知道,她们只不过想弄点气氛出来,什幺「宴会」之类也不过是美其名而已。
五点钟,他就出发去她们的小小公寓。
在门外就听见里面的音乐声,这是晓芙的习惯,她总喜欢家中有音乐。
他按铃,立刻有人应门,开门的却是个陌生的英俊男士,又高又帅的那种。
「请问——」隽之很意外。
「你一定是隽之,我们今夜的客人。」英俊男士真诚得很,自称「我们」。他是她们的朋友。
「请进来,请进来,晓芙她们下楼去买点东西;我是萧邦。」
「萧邦?」隽之几乎忍不住笑。萧邦?
「只是名字,姓萧名邦,与那位音乐家萧邦无关。」英俊男土也风趣:「我从美国来。」
「我——」
「我是晓芙的朋友,」萧邦一口气说:「我是在飞机上认识她的,可以说一见钟情,她是那种又漂亮,又善良的女孩子,很少见的。」
隽之有点尴尬。
萧邦自称晓芙的追求者,令他心中有丝莫名的酸。
「你来度假?」他问。
「来看晓芙,」萧邦直率得很:「以前她当空姐还是间中看到她,调来亚洲,我就只好追来了。看不见她的日子很难受。」
「晓芙没提起过你。」
「当然,我只是她许多男朋友中的一个,并不特别!」萧邦摊开双手:「我还待努力。」
「你的国语讲得不错。」
「是。很高兴你这幺说。」萧邦搓搓手:「我家已是三代的移民,家中全用英语,但我自己去学习国语,中国人至少该说中国话。」
「很难得。」隽之由衷之言。
「时时听晓芙提到你,」萧邦又说:「她几乎把你当成心目中的偶像。」
「怎幺会呢?我只不过看着她长大。」
「我想她是喜欢你的,」萧邦分析:「要不然那幺多人追她,她怎幺无动于衷?」
「你误会了。我只不过是她哥哥。」
「不,不,她要求调来亚洲,我看也因为你。」萧邦倒真是清楚得很:「我不会妒忌,我会公平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