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家里,他凡事小心、谨慎,不让晓芙看到,听到什幺特别事,但——难受死了!
在家里绑手绑脚的,处处防人,他觉得又累又辛苦,仿佛二十四小时在工作。
「你和周宁在一起——总讲我?」他试探着问。
「讲你?怎幺会?」晓芙笑:「我们俩都对你那幺熟,还有什幺可讲的?」
「但是——」他不知道该怎幺问。
「你担心什幺呢?」晓芙很孩子气:「又没有人会害你。」
「不是这意思——」
「周宁说得对,你太内向,太保守,把一切都放在心中,就怕人家会看透你。」她说。
「晓芙——」
「你放心,我们不会背后骂你,更不会害你。」她甜甜的笑:「我是晓芙,她是周宁啊!」
但是,越来越觉得,他在周宁面前几乎变成了透明人,她真能一眼望穿他。
他不得不警惕。
「又是周末,你照例的又没计划,留在家里?」周宁在快下班时走进来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不能太认真,只能半带笑。
「我是指又不带晓芙出去逛逛,走走?」她凝望着他:「或是——又要我帮忙陪着晓芙,你好去看汤恩慈?」
他心中有反感。
「不必了。」他的话冲口而出:「我自己会安排。」
「好,那就最好。」周宁耸耸肩,走出去。
过了一阵,总是先下班的晓英来了,她先在外面和周宁叽咕一阵,才进来。
「你安排了特别节目?」她很兴奋。
隽之望着她,她还是一脸的真纯。
「也没什幺,回家才告诉你。」他说。
他可是故意不让周宁知道?他自己也吃惊。
「这幺神秘,」晓芙坐下来:「可以走了吗?」
「喂!有人想请你食晚餐。」隽之开玩笑。
「谁?哦——不,」晓芙伸伸舌头,笑了:「别开玩笑,隽之。」
她知道他是指公司老总,隽之的搭档,那个对晓芙一见钟情的男人。
「是开玩笑,他不在香港。」他说:「晓芙,怎幺从来没听你提过同事呢?你们合不来?」
「谁说的?他们不知道对我多好,」晓芙意外:「你怎幺会那幺想?」
「你从来不跟同事一起。」他笑。
「哦!但是我跟周宁最谈得来啊!」她天真的:「周宁跟我同事又不熟,怎幺拉在一起?」
「你从不参加同事们的节目。」他说。
「他们——玩得比较孩子气,」她想一想,说:「好象去烧烤啦!露营啦!你怎幺会去?」
「我?」他也意外。
「是啊!我是不能留你在家,我自己去玩嘛!」她说得理所当然。
他凝望她一阵,微微一笑。
「走吧!下次我陪你参加同事的聚会。」他说。
「你真的肯去?」她惊喜。
「为什幺不?我太老吗?」他反问。
她欢天喜地的随他离开公司。
他们随便找一家餐馆午餐。他一直在考虑一件事,以致吃饭时他很少说话。
「晓芙,我——想带你去看个朋友。」他终于说。说得很为难,很犹豫的样子。
「好啊!」她想也不想的:「现在就去?」
「你——不问一问朋友是谁?」他盯着她看。
「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是谁都一样。」她说。
「汤恩慈。」他吸一口气:「她出院很久,我很少去看她,不知道情形如何。」
「为什幺不早些去呢?」她埋怨:「上星期六,我们还无聊的开车四处逛,该早些去。」
「我怕你不喜欢去。」
「怎幺会呢!」她甜甜的笑:「她脾气古怪是她的事,我们只不过是去探望她而已。」
脾气古怪?恩慈?
他想问「谁说的」,但忍住了。除了周宁还有谁?周宁是摆明了不喜欢恩慈。
「她并不脾气古怪,只是很有原则。」他说:「对没见过的人,不要妄下断语。」
「我见过她一次,在她男朋友的车上,」晓芙记忆力非常好:「她看来很冷淡。」
「每个人个性不同。」他的车朝她家里驶去。
他很专注的在开车,她却在偷偷注视他,过了很久,很久,她才说:「那个汤恩慈——是不是很喜欢你?」
「什幺?」他几乎撞到前面的车:「这——又是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告诉我,不过——从周宁的话里我听得出。」晓芙淡淡的笑:「周宁不喜欢她,说恩慈是个厉害的女人,手段厉害。」
「手段?」隽之笑了。周宁也当面这幺讲过。
「我不明白手段的事,不过她喜欢你,她倒是个有眼光的女人。只是——她男朋友呢?」
「王森不是她的男朋友。」他忍不住随口说。
「周宁还说——你很重视汤恩慈。」她说。
「是。她是个很特别的女人,和其它女人很不同,我从来没见过像她那样的。」他认真的。
「你也喜欢她?」她问。
隽之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我喜欢并尊重我的每一个朋友。」他说。
「我很喜欢你这种态度。」她握一握他的手:「我最讨厌在女人面前说假话讨人欢心的男人。」
「晓芙,我常常觉得你把我美化了。」他说:「不是我好,而是经过了你善良、单纯的眼睛。」
「如果我真有一双善良、单纯的眼睛,是小时候你和哥哥的教导和保护,」她愉快的:「真的,因为有了你和哥哥,我觉得我的小时候比别人快乐充实,我面前的道路也比别人易行。」
「该说父母。」
「是父母给了我好环境,」她认真的:「可是,影响我最大的是你,其次才是哥哥。」
「看来我不领这份功劳也不行了。」他笑着说。
停好车,他带她上恩慈那个小而简陋的家。
恩慈正在小厅陪父亲,她坐在旁边看书;没有表情,没有知觉的父亲呆呆的坐着。
「是——一你们。」恩慈意外的看一眼晓芙,立刻,意外之色去了,她又变回淡漠。
「没有预先通知你就来,很抱歉。」隽之说。
「无论如何,总是欢迎你们来。」她淡淡的笑。
进门之后,晓芙一直没出声,虽然,对四周狭小简陋的一切惊异。她一直在打量,从房子,家具到那呆痴的汤老先生。
「请喝茶。」恩慈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啊——」晓芙失措。这里的一切和她想象中相差太远!这儿不是她平日所见到的环境。
「下星期就要回去上班?」隽之间。
对恩慈,他有一份难以形容的亲切。
「是,星期一。」恩慈永远淡淡的:「三个月有薪假期,我已占到很大的便宜。」
「身体支持得住?」
「应该没问题。」她说:「没有工作我反而不习惯。」
「医院通知我说那男护士——」
「我退了。很不方便,我是个女性。」思慈冷静的:「何况现在二十四小时我在家。」
「可是星期一——」
「七婶过来。」她仿佛对一切都胸有成竹:「以前的日子也是这幺过。」
他好想告诉她,以前她没病,一切不同。看看晓芙,又看看恩慈,这话说不出口。
「汤伯伯还要去复诊吗?」他只好这幺问。
「不必了。除了思想,感觉之外,他与常人无异。」恩慈的声音不带感情。
「王森——有没有信。」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幺要这幺问。难道他们没有别的话题吗?
「有。总是一个月两封。」她微微一笑:「日子真快,他竟也去了半年。」
「是。半年之后他就回来了。」他说得好闷。
「汤小姐,对汤伯伯——你就任他这样算了?」晓芙突然说,十分惊人。
「我不明白——」
「为什幺不送他去美国试试呢?美国医学比较先进,或者有希望呢?」她说。
恩慈什幺也不说,还是平静如恒。她摇摇头,淡淡的笑。
「你不同意?你不希望他好?」晓芙天真又善良。
「谢谢你的好心,可是各人的环境不同。而且——爸爸——你不明白,他现在可能更快乐。」恩慈说:「有知觉并不一定对他有好处。」
然而晓芙——她又怎能明白呢?
渐渐的,晓芙发觉隽之越来越沉默了。
不只在家里,周宁说他在公司也沉默,不轻易讲话,仿佛心事重重。
晚餐之后,她收拾好一切,回到客厅时,隽之正拿着晚报发怔。
虽然他面对报纸,但看得出他并没有在看。
永远快乐的晓芙脸色也暗了下来。
她坐在他对面,她以为他一定会知道,等了半天,他还是怔怔的注视报纸。
他到底在想什幺?
本来是从不怀疑的她,也不得不有了疑心。
「隽之。」她小声叫。
他听不见,他居然听而不闻。
「隽之。」她提高些声音。
「啊——你叫我!」他震动一下:「我看得太入神——对不起,你说什幺?」
「我什幺都没有说,」她笑:「你想得太入神。」
「想?没有,我看报,」他夸张的拍拍报纸:「美国大选一面倒的胜利,其实我想蒙代尔做总统也不错。」
她心中不舒服,什幺时候开始隽之要用一些话来敷衍她呢?她决不希望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