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甚麽不答我?」她也呆怔一下,气势顿然受挫.
家镇怎麽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去了开车兜风.」他淡淡地说.
「一直开车兜风?五六小时?一个人?」
「是.」他吃梨.
「不信.你说谎,」宁儿站起来,想发脾气,又有点犹豫,家镇和平时不同.「你骗人.」
「宁儿,坐下来,」家镇仍然淡漠.「告诉你,若你再发脾气,再乱摔东西,再无理取闹,我会走出这屋子,立刻.」
她呆在那儿,脸孔涨得通红,全身激动得发抖,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说这样的话,尤其是家镇,对她千依百顺的丈夫,她──她──她──毕竟是王宁儿,天塌下来她也不理.她顺手抓起面前的水果碟,整个朝家镇飞过去.
家镇来不及躲避,瓷碟打在他额头,血水汨汨往下流,连眼睛都盖住了.
惊叫的是站在一边的琼姐,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她呆在那儿甚麽都不会做.
疼痛和愤怒令家镇再也忍受不住,他用手掩着伤口,大步冲进浴室,一分钟後他用手巾按着流血处,旋风般冲出大门.
宁儿显然也被眼前的情形吓倒了,她张大了口,看着家镇离开,却是连声音都发不出.天知道她并无心伤他──她深爱的丈夫.
大门砰然弹回来,击倒了失魂落魄的她,她跌坐在椅子上,就在这一刹,一阵阵剧痛从腹部传来,痛得她直不住身,痛得她冒出豆大的汗珠,痛得她忍不住呻吟──
「小姐,小姐,你怎麽了?」琼姐奔过去扶着她.「别吓我,小姐.」
她的脸比纸还白,她呻吟着指着腹部.
「备车,叫医生,通知妈咪,」她上气不接下气.「还有──找少爷──」
半小时後,宁儿被送到医院,妥善地安排好一切.当夜,她顺利生下一个男婴,陪着她的是母亲,不是家镇.
冲出大门的家镇跳上自己的车,几乎没有考虑地就直冲上之伦的家.他心里只记得她说的:「我的大门为所有朋友而开.」
他们是朋友.
之伦再次见到家镇竟是头破血流的情形,她除了吃惊之外还啼笑皆非.
「你又再一次吓倒我.」之伦摇头.
家镇额头的伤势并不严重,之伦替他消毒包紮之後已停止流血,但是他的神色却一直没有恢复.
「对不起──我不想吓你,可是心里只想着你儿,就来了.」他说得结巴.
「没有其他的朋友处可去?」她皱眉.
「没有想过,」他坦然望着她.「也许才来过这儿,记得清楚.」
「撞破头你应该回家.」她说.
「不,是她──打的.」
她眨眨眼睛说不出话来.没听错吗?她打的?她打的?她──王宁儿?!
「抱歉,我无意知道你们夫妇间的事──」
「你是该抱歉,」他突然间就爆发了.埋在心里,当年不敢讲的话都涌出来.「全是你,若不是当年你不告而别,若不是当年你不回我的信,若不是──我怎会搞成这样?全是你,完完全全是你.」
之伦呆怔在那儿,他竟然怪她?当年他──他──心中甜甜的酸酸的感觉一阵又一阵涌上来,冷淡的外表被冲破,眼眶红了,泪盈於睫,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欲语却无声──
冲口而出的话说完他也惊呆了,这麽说会不会冲撞她?得罪她?他对她的感情原只是一厢情愿,原只是暗恋,但是-看见她的神情,看见她的激动,看见她的泪,他突然醒悟,难道──难道──
无法再思索的巨大震动像天崩地裂,原有的一切已全毁灭,全新的一切出现,他冲向前拥着她,才一接触,那种水乳交融的了解已在他们之间出现,联系着她也联系他,虽然迟了许久许久,毕竟还是出现了.
感情战胜了一切,应该在当年发生的,终於在今夜成就,她不再矜持,不再冷漠,不再隐瞒,不再躲避,这原是她回香港的目的,原想寻梦,想不到梦境成真.
这夜,他住在她家.他并不知道,在同样的时间,他与宁儿的儿子在医院诞生.
第二天,他没上班,把全部的时间用在陪伴之伦身畔,他们要共同找回遗失在这些年间的点点足迹.
嘉芙接到琼姐电话时真的吓一跳,宁儿在医院生产而家镇却不在,这不可能,在家镇心中宁儿永远第一.
「我们都不知道少爷去了哪里,他整夜未归,少奶要我找你,请你通知少爷.」琼姐在电话里这麽说.
「但是我去哪找莫律师?」嘉芙只好把这话向治邦转述.「你知道吗?」
「家镇的朋友我不认识,帮不了忙,」治邦也摇头.「但是家镇岂是彻夜不归之人?我看其中发生了些事情.」
「清官难断家务事,」嘉芙笑.「最多我只能到医院去看宁儿.」
「我们一起去,」治邦热心地说.「我开车.」
「谁替你坐镇大本营?」嘉芙偷快地问.
「放心,我的办公室一切已上轨道,请相信我的工作能力.」他说.
到养和医院,嘉芙见到哭得鼻青眼肿,一脸孔不肯罢休状的宁儿.治邦望着陪在一边的宁儿母亲王太、管家琼姐和特别看护,立刻感觉到病房里的特别气氛.
「找到家镇吗?」王太把治邦拉到一边.「他没有上班?」
宁儿彷佛看不见访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谁也不理.
「怎麽回事?」治邦压低声音.
王太低叹一声,把事情经过小声说了,听得治邦和嘉芙都直皱眉.
「BB呢?」嘉芙问.
「很好.」王太看一眼宁儿.「请你们尽力帮忙找回家镇,否则──怕会出事.」
嘉芙很想说「已经出事了」,她看了看宁儿的样子,暗暗摇头.如果家镇就此不回来,也是宁儿自己把他打走的.
「该怎麽帮忙呢?」离开医院,嘉芙问.
「我们帮不了,」治邦说:「现在王家大概已发散人全香港九龙在找家镇,若他们找不到,那甚麽人也找不到了.」
「这麽夸张.」她不信.
「我相信警察也在暗中找寻他,」治邦笑.「你绝对不能小看王家的影响力.」
「影响力再大又怎样?若家镇不肯回去,谁还能勉他?」
「王宁儿咯!她是他太太,名正言顺要他回家,再勉强也得回去.」
「这麽说──是甚麽意思?」她问.
「对宁儿,家镇已仁至义尽,你看不出他们之间有问题?」
「间题是宁儿太紧张莫律师.」
「如果感情好──」
「难道感情不好?」
「不知道,不知道,」治邦连忙打住.「我甚麽都不知道.」
「我也并不是那麽八卦,」嘉芙笑起来.「不过,莫律师总要见儿子.」
「儿子是一辈子的,有血缘关系.」治邦皱眉.「宁儿怎能出手伤人?」
「会不会是──」嘉芙自动停住.「我不猜测,世界上任何事都会发生.」
「也许是.但家镇对宁儿这麽多年了,他不回家也许是一时之气.」
「说话前後矛盾,」她盯着他.「才说他们之间有问题.」
「言多必失.」他苦笑.「面对未来的大律师,我最好闭嘴.」
嘉芙回到写字楼,仍没有家镇的消息,他甚至没有给秘书一个电话.他能去哪儿?
晚上,嘉芙正在看明珠台一套西片,床头电话响起来.
「嘉芙,是我,莫律师.」莫家镇?!
「你在哪儿?大家都在找你,你可知道莫太已替你生了个儿子?」
「是吗?」家镇完全没有得子的喜悦.「有件事要你帮忙,我将离开香港几天.」
「去哪儿?为甚麽不回家?」
「我──一点私事,」家镇欲言又止.「律师楼的事交给你,我会每天跟你通电话.」
「但是──你不回家看看?」
「会回──迟些.」他很为难似的.「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须先办.」
「听治邦说王家已发散人去找你,」她很担心.「你是否该向他们交代一声?」
「我知道该怎麽做,谢谢.」他挂线.
突然之间,嘉芙觉得重担彷佛加在她身上.家镇离开,只向她一个人交代,她觉得自己负不起这个责任.
大清早,在回律师之前,她先找到治邦.「你说我该怎麽办?」
「甚麽都不做,他们又没把家镇交给你,」他说:「你只是他的助理.」
「你帮我应付王宁儿?」她用求助的眼光望着他,十分动人.
「不只王宁儿,是整个王家,」他做一个夸张的动作.「极是难缠.」
「最多我辞工不做.」
「这个考验,」他作地眨眨眼,分不清真假.「若能应付王家,那麽,你绝对胜任大律师有余.何况还要加我一个会计师.」
「上庭打官司吗?」
「有过之而无不及.」
「等一会我回公司该怎麽做?」她问.
「照实说.」他思索一下.「惟有说真话,才能应付所有邪魔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