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琼姐早已通知了的医生也在这时赶到,在大家合力下替宁儿打了安眠针.
把她安置在床上,大家才能透口气.
「到底发生了甚麽事?」家镇苦恼极了.「妈咪,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再下去──我怕自己也会崩溃.」
「宁儿是太任性又被宠坏,她的心是好的,」岳母当然帮女儿.「她太爱你才会疑神疑鬼,再加上怀孕辛苦.你让着她吧.」
「这些日子我连工作都不得安宁,」家镇发泄.「琼姐最清楚,我不知道她怎麽变成这样,我──我──」
「家镇,王家就只有这麽一个女儿,说甚麽你也多担待些,」岳母叹息.「你们是夫妻,这是一辈子的事,生了孩子她会改变.」
家镇机伶伶地打个寒噤,他和宁儿是夫妻,是一辈子的事──一辈子?!
他没再跟岳母说甚麽,吩咐琼姐看好宁儿後,他独自离家.医生告诉他,宁儿的安眠针起码让她睡八个小时才醒.
他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了一阵,心中的烦躁苦闷依然得不到宣泄.他的脸色愈来愈坏,握着方向盘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这麽痛苦,做人还有甚麽意思?宁儿好像是个不定时炸弹,随时会爆炸,他用尽心思、努力,仍然改变不了她丝毫.她不知道想做甚麽,想把他握在手中捏死吗?他已有窒息的感觉,他已受不了,要挣脱的意识一天比一天强,为甚麽还要忍受下去呢?为甚麽?为甚麽?
脚下用力,油门踏得更重,汽车如飞向前冲,他想──撞死算了,撞死後一了百了,甚麽烦恼都没有,永远不要再见宁儿那张扭曲的、可厌的、气焰高涨、不可一世的脸──
一声声警号响起,惊醒了他.一辆警车在他旁边示意他停下.
「驾驶执照,身分证,」警察对家镇说:「你知道刚才开得多快?你想追飞机?」
原来刚才他在失神失控之下也失速,幸好没有出事.被抄罚之後他终於冷静下来,整个人却疲累不堪.他把车停在马路旁边,想不到去处.
手碰到衣袋的纸片,啊──之伦的电话号码,他想也没想就拨了号码.
之伦──若她在,将是他的浮木,他目前唯一的避风港.
「哈罗!」是之伦温柔的声音.
「之伦──」他叫.声音变得嘶哑、哽咽,眼泪跟着掉下来.
吃惊意外的之伦把他接待到家中,她明白,若非老朋友在万不得已的情形下,不可能这个样子来找她.
她接待他,给他一个安全的,不被打扰,可靠的环境,只是如此.
她礼貌地远远地坐在一边,不多言不多话,尽可能地给他时间、空间,她更明白大家的环境、立场,能理智地告诉自己该做甚麽或不做甚麽.
虽然家镇目前的情形令她的心很不舒服.
很久很久之後,当他面前的茶冷了,更冷了,他才抬起头,满心感激地说:「谢谢你,之伦.由衷的.」
「我甚麽都没做,」她淡淡地说,不居功.「不过──真的,吓了一跳.」
「我失控的时候不多,好在只有你看见,」他凝望着她.他总是凝望着她.「在崩溃前的那一刻,只想到你.」
「我说过,一个人住,」她耸耸肩.「我的门为朋友而开.」
「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他透一口气.「如果那天没在街上遇到你,今天不知怎麽办.」
「总有办法的,」她笑.「人的韧力很大,大到我们想象不到的地步.」
「你不问我为甚麽?」他的眼睛仍盯着她.
「每个人背後都有个故事,我们都背负着自己的重担.」
「很少女人不好奇.」家镇说.
「好奇往往惹麻烦,我只想简单,」之伦避开他的视线.「简单的生活.」
「这是你一个人住的原因?」他眼光中闪动着一种彷佛了解又为难的光芒.
「也许,」她耸耸肩.「其实──我也可以搬回去与父母住,看我的选择.」
「他们都好吗?」
「很好.」她看着自己的手指.
「记得你还有个也读法律的哥哥.」
「他也好.」她姿式不.
太乏味的问答,他们之间非讲这些不可吗?
他也沉默下了,过了一阵,他竟然问:「当年──你为甚麽不告而别?」
她呆怔一下,脸色微变,然这些的历练使她露出一个笑容.
「不告而别?家人都知道我要走,是早已计画好的.」她说,微带夸张.
「你──没有告诉我,」他的声音彷佛从很深很深的心底发出来.
「我没有通知每一个朋友,或同学.」她不看他.「走得相当急.」
他望着她,轻轻摇头.如果当伙她走时通知了他,现在的情形会不会有所不同?会不会?他不敢想.当年──当年无论如何是有些责怪她的.
「你走後我找过你.」
「妈咪告诉过我.」她答.很刻意地平淡处以前的事.
「我曾给你写信──」
「啊是──不过到英国後比较忙乱,信不知扔到哪儿去了.」她笑.
「之伦──」
「替你换杯茶,」她跳起来拿走他的茶杯.「冷了.」
看着她的背影离开,又看着她回来,他刚才的话续不下去.
「我想──我该走了,打扰了你很久.」他站起来.并不想走,尤其不想回家,可是又不能总赖在人家.
「再见.」之伦站着送客,没有留客的意思.
「下次再来,别再吓我一跳.」
「还可以再来吗?」家镇深深凝望她.
她的视线又避开.
「我说过大门为朋友而开,」她说:「或者可以带王宁儿一起来.」
「别提她──」他的脸色一下子改变了.
「对不起──」避了大半天的名字终被提起.「我不是有意的.」
「是我不好,」他低下头.「再见.」
家镇急急冲出大门,冲进电梯.
之伦在窗口看到他的汽车离开,车开得这麽急,冲得这麽快,他与宁儿之间发生了甚麽事?
出乎意料之外的,安眠针醒後的宁儿居然安静了,讲理了.一连三天,她不再召家镇回家陪她,不再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追踪他,也不再无理取闹,好像变了个人.家镇当然看得见,感觉得到,可是──原来织成的大网,原本织成的牢宠已在无意中被他冲破了一个小洞,在洞中看见外面的世界──无论如何,再见之伦,他无法再像以前般对宁儿低声下气,软言相,求言听计从,他也在见过宁儿扭羊霸道任性的脸孔之後,无法相信她会安静、温婉.
这情形只在家镇的心中默默改变,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表面上,他仍然如常.
「预产期就快到了,一切准备好了吗?」岳母在电话里问.
她也知道女婿委屈,故对他特别好些.
「琼姐已预备好了.」
「别等到阵痛时才入院,宁愿多花点住院费,免得大家辛苦.」
「会.我会安排.」
「家镇,别怪宁儿,最难过的时间都过去了,生了孩子她便会变好,一定会的,」岳母说:「你的好我们都会记在心里.」
对宁儿,他虽不能说心灰意冷,却有点敬鬼神而远之,有了隔膜.宁儿大概也知道那次大发脾气不对,这几天变得特别听话.这麽一反常态,家里的气氛反而古怪起来,大家都小心翼翼地怕再生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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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斩断纠缠
晚餐桌上,宁儿和家镇对坐着,气氛出奇地安静,静得只闻互相的呼吸声.
若是平常,家镇总会找几句话出来说,但今晚──他是故意的,故意一声不响.他要试试是否可以用另一种方式与她相处.
宁儿慢慢地用着膳,她的视线一直放在面前的食物上,这是绝无仅有的情形──她个性刁蛮放肆,眼睛总是紧紧地盯着人──她没有盯着家镇.家镇依然感觉到压力.
好不容易大放下筷子,工人把水果送上来,他顺手拿了个水晶梨.
「我打了安眠针昏睡的那段时间,你在哪里?」一句话突然从宁儿口里说出来,尖锐得像针.
家镇真的觉得被剌了一下,痛得那样真切.
他呆怔地望着宁儿,一刹那间回不了神.
「我说──我昏睡的那段时间你在哪里?」宁儿声音不变.「他们说你没回办公室,也不需要上庭.」
家镇唯一的感觉是自己是个犯重罪的犯人,正在接受审判.但是,这是怎样的一个问题?他真的无法想象她会这样问.他望着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那种失望厌烦已到了极点,再多一点他就会爆炸──他没让那「多一点」出现,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忍住了,不为她,只为她肚里的孩子.吸一口气,他低头切梨.
「我的话听见了吗?」她尖叫.「莫家镇.」
「听见了,」他漠然回答.天知道他第一次用这种态度对她.他并不想这麽做,是她逼出来的.「其实你不需要这麽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