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说甚麽?」她愉快地笑.「再肉麻的话你都说得出,怕甚麽?」
「明天──明天你可有空?」他说.
「当然有.已经过了三个月,已经完成了毕业试,已经过了谢师宴、毕业舞会,」她大方地说:「我已准备好迈开那一步.」
「嘉芙──」他口里像含着一个柠檬.
「明天几点钟?甚麽地方?我准时到.」
「下班後我来你,七点.」他说:「替我问候大家,我先休息了.」
「他一定吃多了榴槤,热气.」治邦开玩笑.
下班後,嘉芙换好衣服,刻意地淡淡地化一点妆,对她来说,这是个大日子──正式接受一个男孩子、和他拍拖的大日子.
七点钟,她准时站在楼下.
一如住常,他准时地等在那儿.
两星期不见,他依然是他,英伟,健康,笑容依旧,却显得有点尴尬.
既然准备了接受他的心,她比平日温柔和安静.
「工作上有困难吗?」她望着他.
要接受他为男朋友,她就放开心怀,全心全意地对待他.
「我的脸色这样告诉你?」
「或者是我看错了?」她不觉得自己敏感.
「先吃晚饭.想去哪儿?」
「选一处你会觉得舒服与自在的地方.」她益发看出他有不妥.
他不出声,驶车到跑马地一间西餐厅,把车交给泊车人.
西餐厅装修高雅,中国客人不多,倒是个谈话的好去处.
他选了一张在角落的桌子.
他今夜做的每件事看来都刻意.他也同样地重视今夜,是这样吧.
「来过吗?」
「没有.」她坦然地答.
「我以前常来,尤其小时候,它很出名,」他把话题扯到很远.「最近换了老板,改变了很多.」
她静静地望着他.
这是伟杰经过忙碌的三个月,经过远远的两地目隔後要告诉嘉芙的话?
他应该急不及待地提及那「一步」,应该热情地表示他的感觉,该像以前一样,急起来就一把抓紧她的手──但他只坐在那儿,带着些尴尬地望着她.
好吧,吃完晚饭再说.
他从来对食物都是热情的,但今夜他食不知味地慢慢切着、嚼着、吞咽着.渐渐地,她看出一丝端倪,他有难言之隐.
她令自己先放松,不要给他压力.
「需不需要一点酒?」她提醒他.
「酒?!啊,很好.」
酒,使人放松,他看来好了一些.
她用眼神鼓励他,无论他心里有甚麽话,总要说出来她才能了解.
「有些事其实是不可预料的.」终於他说,然後松口气.
「明天的事我们就不能预知.」
「这三个月──我像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接触到全然不同的另一面貌的事物,感觉和观念竟然全变了.」
她点头,这是很正常的情形.
「有些事发生了──也不能预料,」他诚恳地望着她.「我的工作极繁忙辛苦,每天接触的就是那几个人,有时需要一点支持和温暖,尤其在新加坡那段日子.」
嘉芙心中隐约感到发生了些事情,她不能确定,却感到微微不安.
「我想到的是你,真的心里想到的是你,」他把手放在她的手上面,温暖依旧,却不再紧握.「我把手伸出去,心里想接着的是你,当然该是你,我们约好的──可是旁边的不是你.真的──我不知怎麽解释,但真的发生了,嘉芙,你能接爱我的歉意吗?」
她立刻明白了.
他在繁忙、枯燥、辛劳单调的工作中需要温暖、安慰和支持,在他有需要时他伸出手去,以为她会接着,可惜旁边的人不是她,他的手被别人接了去,就是这样.
她有一点难过,毕竟已完全预备了接受他,毕竟相处了那麽多日子,毕竟他付出过诚意和感情,毕竟他是个条件好的男人,她也有一点遗憾,他们曾经相约携手,他曾伸出手,可惜时间、地点不对,於是大家就错过了.
「嘉芙──」伟杰深深地望着她.他也有着相同的难过和遗憾.
她把被压着的手抽出来,轻轻拍拍他手背.
「不怪你,」她开朗得令人心头一松.「不要像做错事的学生,没有人会罚你.」
他惊喜得不能置信,渐渐地,渐渐地,眼中的尴尬淡了、散了,终於有了笑容.
「我的确预备受你,不过,这也只不过是个开始,」她微笑.「幸好你没先逼我起步,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你──」
「我们仍是好朋友.」她先按住心中所有情绪──当然有情绪的,无论如何.「她是谁,总得让我先看看吧.」
「过一阵子,让我先适应面你才行.」
「加陪对她好,否则我会讲你坏话.」
「你不会.」他凝望着她.「错过你恐怕是我今生最痛的事.」
「你又肉麻了,痛是最短暂的,几秒钟就过去.」
「痛会过去,遗憾──」
「不许三心两意,我这儿斩钉截铁,今後此路不通.」她说.
「我相信.」他望着她.「如果你早肯接受我──」
「若你俩有缘,情形依然会如此,」她说:「那时我恐怕就受伤惨重.」
「上帝保佑好人.」
「上帝保佑谨慎、小心、慎重的人.」
两人相视微笑,举杯共饮.
嘉芙心里依然不舒服了几天才慢慢平服.
这并非伤害,只是难堪.以为自己幸运,离开大学就事业爱情兼得,幸好──事业顺利,家镇的律师楼已正式聘用她为见习律师.
倒是治邦为了这事骂了伟杰好一顿.
「我以为你是全心全意,专一心致的男人,想不到你令我大失面子.」治邦责骂伟杰.
看嘉芙的模样一切正常,他也就不再言语.当然啦,爱河中的人哪有心理别人间事?他和皓白简直可以说一帆风顺.
「为甚麽还不让我见你父母?」治邦不只一次地问.他早已带皓白回过家了.
「他们很少在香港.」皓白总是说.
「总会回来吧?」
「回来也忙.好吧!我会找个时间带你见他们.」她说.
时间一直都没到.
治邦刚当完更,在警署换好衣服後,接到皓白的电话.「我在马会,你来吃晚饭.」
他答应着,她又说:「把嘉芙接来,不要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不要把她当成失恋者.」
「表面不是,心里依然失落,」年纪小小的皓白懂得不少.「我了解她.」
治邦於是先接嘉芙.
「我已吃过晚饭.」嘉芙虽已坐在车上,但还是抗议.「我不想陪你们拍拖.」
「是皓白的意思.」
「真好笑.同情我失恋,没拖拍?」她笑.
「不是,有你在热闹些.」
「不想看你们卿卿我我.」
「那麽快些找一个,做给我看.」他瞪眼.
「你们怎麽不同情嘉麒呢?他也不拍拖.」
「怎麽同?他是不拍拖,你是──」
嘉芙啼笑皆非.
几次相同的情形发生,她开始想办法躲避,不接电话,甚至有时迟回家.当然这不是长久之计,她是否该认真考虑找个人来拍拖呢?为拍拖而拍拖.
从高等法院出来,嘉芙突然看见前面一个依稀熟悉的背影,是──郑之伦.她追上前,高声叫.「师姐,师姐,郑师姐.」
之伦转身,意外驻足.「从来没大叫我师姐.」她笑.「怎麽不来找我?」
「没有藉口.」
「谁说要藉口?」之伦愉快地说.「想找我就像你现在从背後追上来一样这麽简单.」
「但是──我还需要些心理准备,」嘉芙有丝少见的稚气.「你是那麽有分量的女人.」
「分量?你觉得我太胖?太重 ?」她拥着嘉芙.「无论如何,找个地方坐一坐.」
她们去了置地广场内的咖啡座.
「很多年以前我还没去英国,此地的冻柠檬茶非常可口,」之伦优雅地坐在那儿.「有一种特殊的香味.还有,午餐时它有一种海鲜汤,有酥皮盖在碗上,要预定的,极美味.」
「就是这一家?」嘉芙张望一下.
「是这地方,不过店名变了,装修变了,」之伦喝一口茶.「茶味也全然不同了.」
嘉芙望着她一阵.
「是否你的回忆里有感情分?所以过去的一切比现在好?」她问.
「不.我很实在也很清楚,」之伦不同意.「目前的香港比以前变粗糙了.」
「粗糙?!哪一方面?」嘉芙不懂.「香港的一切不是比以前更好更先进吗?」
「也许香港多了更多新颖的建筑物,更多新公司,但是──不再精致,」之伦指指四周的名牌精品店.「即使店里所卖的东西,价钱可能更贵,但质素方面绝对比不上以前.」
「质素?」
「人的质素,生活的质素,」之伦说:「香港人愈来愈不讲究.」
「但是香港不是更多有钱人、更多豪宅、更多豪华房车吗?怎可以说不讲究.」
「表面上是豪华、是富裕、是讲究,但是──」之伦笑.「我的感受是骨子里失去精致,原因或许就是太过分豪华、富裕和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