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在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发甚麽呆?我说得不对?」他拍拍她手.
「不,不,」她深深吸一口气,平抑胸膛中的翻腾.「我不知道──」
「想想看,」他眼中闪出动人光采.「夏天我们一起游泳,冬天我们在火炉边的地毯上背靠着背谈话,看书,我们互相疼惜,互相关怀,相扶相助直到老去.皓白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对象,我们万分合得来.」
「那麽除了恭喜,祝福之外,还必须说,天地那麽大,竟被你们找到了对方.」嘉芙说.
「是,我也认为我运气好,」治邦感叹.「皓白纯良可爱,除了有点小姐脾气之外,一切都好,都合我心意.」
「预备立刻结婚?」
「我肯她也不肯,她还年轻,还有她努力的目标,我要帮助她.」
她望着他,对他的感觉──或者是印象,也不对,很难找出一个适合的词句,反正他在她心里已不同了,他竟是一个和她在感情上有相同要求和理想的男人.
「怎麽你今天这样沉默,怎麽不说话?难道不同意我讲的?」
「羡慕得五体投地,差不多妒忌了,」她摇摇头.「你说得太理想,像童话故事.」
「对,现代已无童话女主角,好不容易被我找到一个,我必捉紧不放.」他做一个捉紧的手势.「我真快乐.」
而对这样快乐的人她真的无话可说,心中竟有丝能觉察的妒意.
咦?!她真的妒忌?
挥开这丝妒意,她强打精神应付他,竟觉得甚至找不回十几分钟前的那种自然、亲切,那种兄妹情.
「替不替我高兴?」他是个粗心大意的男人.
「高兴.」
「替不替我加油?」
「怎麽加油?我帮不了忙.」
「帮我一起开心,」他天真地说.「你知不知道,想到梁皓白三个字我连呼吸都会紧缩.」
她想起伟杰说他对爱情有太多幻想,这是不是幻想?她不知.
「啊──忘了杰仔,」他拍拍脑袋.「你们进展得怎样?」
「我们只是朋友.」她淡淡地说.
「只是朋友?不可能,杰仔为你付出了全部,我知道.」
「不论他付出多少,我的感觉上大家目前只是朋友,我坚持.」
这次轮到治邦发呆,不能置信地望着嘉芙.
「你会令他伤心.」
「没可能到那种程度.」她肯定.
「不──」他开始真正担心他的朋友、兄弟.「你们谈过这个问题吗?」
「没有必要,只为根本不是问题.」
「嘉芙──」他惊讶.「我以为你们──」
「不能以为,要看事实,」她笑起来.「不是任何一个男人追我,我都接受.」
「他不是任何一个男人,他是杰仔.」
「我知道他很好,无论哪一方面的条件都好,可是──」她思索一下.「我要求的不是条件,还有其他.」
他望着她,像她刚才一样呆呆的说不出话,傻了一般.
「我用我的方法处理自己的事,」她说:「你也许不认同,但那就是我.」
他讶异得有些不能置信.「你是嘉芙吗?好像变了个人.」
「我一直是这样,只是你未曾真正认识我.」
「我是否真正认你不是最重要的事,重要的是杰仔,我立刻要他来?」他取电话欲拨.
「不──请勿这麽做,」她温婉地道.「有些事不能强求,我喜欢顺其自然.」
「你不接受杰仔?」
「我没这麽说,」她吸一口气,不想再跟他说这件事.「不目前说这一切还是言之过早.」
「我明白了,」他恍然地透口气.「你是慢热的人,我要他加把劲.」
「他已经够努力,请勿给他压力.」她笑.
「你还是很关心他的.」
「当然.他是朋友,」她说:「不像你和皓白已是情侣.」
他欣然而笑,对「情侣」两个字很受落.
「皓白呢?为甚麽今天不陪你?」
「她要练习,晚上还要与美国来的亲戚吃饭,」他体贴地说.「要她陪我是强人所难,我不做这样的事.」
「皓白真幸福.」嘉芙忍不住说.
「如果接受杰仔,你也一样.」治邦答道.
「各人对幸福的定义和要求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你这麽执着,」他摇头.「看走了眼.」
除了律师楼工作外,有一半时间嘉芙是属於学校的.
她原想去找教授谈一点功课上的事,但教授不在,却有一位女士坐在办公室里.这女士大约三十出头,气质十分好,有极好的皮肤,穿一套浅灰套装,一对深灰珠耳环,
「对不起,我找郑教授.」嘉芙歉然.
「我是他妹妹,他还没回来.」那女士有明亮声音.
莫名其妙地,嘉芙立刻喜欢了她.很少看到这麽悦目的女性,高而苗条、正派、乾净、眼光中带来一丝说不出的威严,是女人中少有的.
「郑小姐,」嘉芙说:「我是张嘉芙,教授的学生,或者──我明天再来,请转告.」
「好,我会.」姓郑的女子点点头.
「你──很出色,」嘉芙只想到这两个字.「很少女人像你.」
那女士摇头微笑,露出整齐的健康牙齿.「谢谢.」
嘉芙预备转身离开.
「我也要走了,」那女士站起来.「要赶时间,一起走吧.」
嘉芙欢喜地走到郑教授妹妹──那女士旁边,嘉芙最欣赏她那股隐隐透出的自信.
「你和郑教授不住在一起?」她问.
「不.哥哥有嫂嫂和孩子,」郑女士淡淡答.「我是顺道来看看他的.」
顺道?她有私家车?
「我该是你的师姐,」郑女士彷佛看得穿她的心意.「你也是法律的,是不是?」
「是,是,」嘉芙极兴奋.有这样出色的师姐,实在荣幸.「你──」
「我是郑之伦,毕业很久了,不过一直在英国,」她介绍自己.「最近一年才回来工作总算定了下来.」
难怪.她身上还有一股欧陆味道.
「你说『定下来』可是指在香港工作?那麽香港必有多位出色的女律师了.」
郑之伦望着她笑,不置可否.
「有车吗?」嘉芙问.
奇怪,平日她不是那麽主动多话的人,但对着之伦,她像面对一个宝贵的矿洞,想深入发淈.
「没车.刚才朋友送我来,还以为可跟哥哥一起走.你呢?」之伦一派处之泰然状.
「有.哥哥的二手日本车.」嘉芙十分高兴:「我以荣幸地送你一程.」
之伦立刻感受到嘉芙对她特殊的仰慕和喜爱,她对这年轻的漂亮女孩也有好感,两人竟这麽一拍即合的成了朋友.
嘉芙送之伦到渣甸山的家,是幢新型大厦.
「我住五楼A,这是我的名片.」之伦主动地递给嘉芙:「想见我时可以上来.」
「方便吗?」
「我一个人住.」之伦下车,挥挥手,潇洒地走进大厦.
我一个人住,嘉芙为这几个字赞叹.现代有型有格,有真材实学,有本事的女士能大大声这麽说「我一个人住」的人并不多.社会发展畸形,男与女之间的关系复杂,能有资格讲这句话的女子的确太少,太少.有的女人讲了你也不信.但之伦,她就是那种人,有风骨,有傲气又有本事的人.
嘉芙以得到这样一个朋友为荣,只为之伦,不因她是郑教授的妹妹.
她把这件事告诉了治邦.
对了.不知道甚麽时候开始,嘉芙与治邦就常常约在一起午餐了.也许办公室近,或者治邦有很多关於皓白的事要告诉她,反正他们常常在午餐时见面.
「还没去拜访过那位郑女士?」治邦在讲够了皓白所有事之後,为表关心地问一句.
「没有藉口.」
「她能开口邀请,你就不需藉口.」治邦说:「从来没见过你那麽崇拜过人.」
「我希望未来的我能像她.」
「为甚麽不能像自己呢?」
「她──」嘉芙眼中发光.「那种神情,那种姿态,那种气度,那种自信,那种威严,站在法庭上一定战无不胜,功无不克,所向无敌.我只希望像她.」
「有那样厉害的女人?」治邦伸伸舌头.
「不是厉害,是种气氛,是感觉,是──但是她和霭可亲,」她叹口气.「在她之前,我从未见过那种女人,好独特.」
「可引我一见?」他好奇.
「我自己都不敢去.」她笑起来.「我眼中的她也未必是你心目中的她.」
「必然一样,我们这样合得来.」
她暗暗摇头.她眼中的皓白就非她能认同,他们眼光根本全不一致.
「今日傍晚要当辅警的班.」他说.
「下午将随莫律师上庭.」她说.
「你觉不觉得我们的生活都太刻板,太正常了?」他忽然说.
「人人如此,有甚麽不好?」
「不知道,」他摸摸头,露出一抹傻笑.「如果人人倒行逆施一次,不知世界会变成怎样?」
「还能怎样?毁灭咯!」
「不会如此严重吧!」他说.
「会.肯定的一件事是世界上好人比人多得多,如果倒行逆施,即使只是一天,世界必然毁灭,没有第二条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