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出声,看她一眼。
「江浪自己怎么不来,你们有什么节目吗?」她随口问。她不想坐着太沉闷。
「他在香港上班,来来去去,晚上十点也回不到石澳。」他有点嘲讽的。「我们又没有把你当成女孩子,一定要有什么节目来接你。」
「说得好,走吧!」她背起大帆布袋,「不过我先声明,我肚子很饿。」
「车子上有饼干,你可以吃!」他把草塞到她手里,「送给你。」
「送给我?这是什么草?」她笑,顾手插在桌上的汽水瓶里,「那里来的?」
「路边折的。」他大步领先往外走。
她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很快的跟上去。
他是没把她当女孩子看待,她感觉得出来,不过这种感觉是很好、很舒服的,大家都很自然、很平等、
她喜欢这种交往。
「庄,你不是很少在香港?」她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高,她也高,「怎么最近我老见着你?不必去谈生意?」
他看她一眼。
「相不相信我是因为你把我吸引住了?」他笑。
「我是强力胶?」她不介意的翻翻白眼。「我这样的人,大概只能吸引有同性恋倾向的女孩子。」
「曾经有过吗?」他打趣。
「你别吓我,我是正常的!」她用力打他一拳,「我对女人没兴趣,我会爱男人。」
他但笑不语。
「别做出这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她皱眉,「信不信我明天穿裙子给你看。」
「给江浪看,不是我!」他说。
「江浪?」她大笑起来,「他的视线,他的眼光还留在昨天的梦里,他看不见我。」
「看不见你,又叫我来接你?」他说。
「那是我的车被撞坏了,」她耸耸肩,「一个小阿飞开辆日本跑车硬逼上来。」
「做什么?」他不明白。
「看见我开保时捷,他极不服气吧!」她不介意的,「可是我那有心情和精神跟他玩?他来不及煞车硬擦过我的车子,整个车门又凸又凹的,真是心痛。」
「要他赔偿。」他上车,也不替她开车门。
她自己径自坐上来。
「谁说不是?我火大起来,追了半个九龙,闯了四次红灯,引来两个交通警察,终于把那小子捉到。」她面有得色。
「捉到后怎样?」他似乎很感兴趣。
「在交通警察没赶到之前打了他两巴掌。」她傲然的说:「那混小子还想还手!哼!门儿都没有。」
「哦,还会说国语?门儿都没有。」他学她的口吻。「那小子真跟你打架怎么办?」
「怎么办?打啰!」她想也不想的说:「保护自己是本能的啊!」
「难道你忘了自已是女性?打得过吗?」他笑。
「哦!倒真忘了这一点,」她笑得好坦白,「打不过也得打,我是不计较后果的。」
「你这种人就专吃眼前亏的。」他摇头。
「错了,我又没被打到,」她笑,「我算准了交通警察立刻会到的,你以为我捱打了?我是白痴!」
「那小子捱了打,肯善罢干休?」他还是问。
「由得他不肯?」她哼了一声,「交通警察都想教训他呢!在市区飞车!」
他摇摇头,突然转开话题。
「明天我去纽约。」他说。
「才说不见你走的。」她笑了,「全世界谈生意的人都往纽约跑,纽约地上有黄金?」
「不是谈生意,是去逛逛!」他说。
「疯了!逛纽约?」她笑起来,「你真是疯了!」
「不喜欢纽约?」他问。
「与我的格调不合,我较刚强,纽约比较有风情。」她哈哈笑,「虽然是很不合适的比喻,但——也差不多了,我是不喜欢纽约,尤其它的肮脏和乱。」
「脏和乱是它的特色。」庄岩说。
「算了,是个烂苹果!」她笑,纽约的标帜是以苹果代表,所以她说烂苹果。
「很好,也很恰当的比喻。」他说:「但是过熟和微烂的苹果反而有人特别的欣赏呢!」
「只有你这种怪人。」她白他一眼。
他只是笑笑,然后又转了话题。
「每天下班之后你怎么打发时间?」他问。
「运动呀,有时跟同事去喝酒,有时回家看书。」她说,「我的生活蛮单调的。」
「不象你!」他说。
「我是好动,但静的时候也很多。」她认真的说,「除了看书,我还要用很多时间来静思。」
「思想什么?」他问。
「很多。」她说:「当然,前途是我想得最多的事,因为我要计划。」
「可是想了半天还是没有结论?」他看她。
「这是我一生的大事,你以为这么容易有结论?」她很不以为然。
「女性——想那么多前途的事是多余的。就算征服了世界,最后还是要回到家庭里!」他说。
「不,不一定。」她很敏感,对这方面。「我不一定回到家庭里,我是认真的。」
「是吗?」他再看她一眼。
「不用这样看我,我们可以打赌。」她说。
「好,赌什么?」他很感兴趣,「怎么个赌法?」
她想一想,摇头。
「算了,这是我自己的事,与别人有什么关系?」她笑,「就象你结不结婚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一样。」
「倒是想得很开,难得。」他点点头笑。
「不需要称赞我,我重视的只是自己到底是什么?该如何做?」她说。
「很有原则呢!」他说。
「庄,你对我始终有成见,对吗?」她说:「对我,或是对所有的女性。」
他想一想,摇摇头。
「大概是对所有的女性,而你例外,你比较不同,可是——算了,你就让我冤枉你一次吧,看在我刚才送你那一根草的份上。」他说。
「看在那根草的份上?」她自语,「我并不介意别人冤枉我,除非冤枉我的人是我在意的。」
「我——」他拖长了声音。
「我已经当你是朋友,所以你最好别冤枉。」她笑,「否则,恐怕朋友也做不成。」
「有道理,」他耸耸肩,「我总不能连江浪也得罪,是不是?我总得有个朋友。」
「关江浪什么事?」她皱眉。
「江浪不是你朋友吗?」他很理直气壮的说。「而且你们在那样特殊的情形下认识。」
「一点也不特殊。我觉得你的出现才特别!」她说:「突然之间就冒了出来似的!」
「何!我总得回家,是不是?」他无可奈何的,「那么巧的你们又正在我家,又正在讲我。」
她望着浅水湾的弯路。
「你有过女朋友吗?庄!」她问。
「没有。」他想也不想的说。
「不想要?不要?或是眼光太高?」她问。
「我说过,有点歧视。」他坦率的,「我喜欢简单,而女人往往把简单变成复杂。」
「就因为这一点点原因?」她笑。
「当然也忙,我没有时间去精挑细选。」他也笑。
「挑选什么?交女朋友哦,你又不是选皇后!」她打趣。
「没有皇后,」他说,「我是个独身主义者。」
「哦——」她意外得很。
「我从来没有开玩笑!」他说,「你误会过什么吗?」
「没有。」她开始仔细打量他,他是独身主义者。「以你的条件,背景,我以为不该如此。」
「不是条件,背景,是个性。」他说,「我无法和任何女性好好地相处,包括母亲,姐妹。」
「是——吗?」她睁大眼睛。
「是的。所以我永远不跟她们同住。」他说。
「她们住在那里?」她问。
「瑞士,」他耸耸肩,「我的父母,姐妹们都在那儿,只有我浪迹天涯。」
「香港是天涯?」她笑了。
「他们眼中的天涯!他们希望我在他们身边,可是,我做不到。」
「但是——从开始到现在,我们不是相处得很好?」她怀疑的问。
「我们?我和你?」他还是笑,「谁当过你是女孩子呢?正如你所说,你很刚强。」
「你是同性恋?」她盯着他问。
「你不会以为江浪是我的‘伴侣’吧?」他大笑,「这是侮辱,你不觉得吗?我和你一样正常。」
她再看他一阵,终于放弃。
「我不再研究你,再研究也是不会懂的。」她耸耸肩摇头,「人的脑子和心是最复杂难懂的。」
「我也不研究你,让我们和平共处!」他笑。
「一言为定!」她伸手和他握一握。
汽车转进石澳,就快到他家了。
「江浪不是就此在香港落地生根吧?」她问。
「除非他再遇到一块强力胶啦!」他说。
「强力胶?」她一时脑子转不过来。
「一个象她的女人!」他说。
「她?到底是谁?」她忍不住叫。
汽车停下,他指指车外,她看见江浪倚在石柱上。
「问他。」庄岩说。
※ ※ ※
江浪没有讲「她」是谁,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秘密,他永远不会讲。
好在征世的好奇也只是一霎那,过去了也就不再追问,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这天晚上征世、江浪、庄岩喝酒聊天,直到半夜,征世不加道什么时候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她只仿佛记得庄岩和江浪还坐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