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对,我觉得全世界任何地方都比香港闷,」江浪认真的。「香港多采多姿。」
「可惜这种多采多姿不属于我。」庄岩摇头。
「并非它们不属于你,而是你抠绝它们!」江浪说:「就好象我一样。」
「哦——是这样吗?」庄岩意外。
「是,我们俩都犯了同样的毛病,征世比我们能适应,所以她快乐。」江浪说。
「她——个性与我们不同。」庄岩说。
「这与个性无关,」江浪苦笑。「我发觉现在我对全世界都有抗拒感。」
「但是我没有。」庄岩说。
「你把自己孤立起来。」江浪再说:「想想看,如果我不来香港,不住在你这儿,你是不是除了旅行,做生意外,每天都把自己留在家里,谁也不见,谁也不来往?」
庄岩沉默的想了一阵。
「我在香港是没有什么好朋友!」他说。
「朋友不会自己找上门来,要你去认识,去结交!」江浪说:「你太闭关自守。」
「我——和许多人合不来。」庄岩说。
「这是你的想法,你并没有真的试过与人相处。」江浪不同意的说。
「你跟何不是我的朋友吗?」庄岩说。
「只有我们俩——你的生活圈子太小、太狭窄,」江浪不伺意。「征世不来,我们连人都不见。」
「太多人的场合,太热闹的地方,我怕迷失了自己,」他双手无意识的挥一挥。「我会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那——很难受!」
「你太自我了,」江浪说:「你说是在找机会证实自己。肯定自己,你的野心,你做大生意都是因为这样,其实——我认为并没有这必要!」
庄岩皱皱眉头,听着,沉思着,考虑着。
「我认为你已经是个成功的人物,」江浪又说:「我相信征世也是这么想!」
「我相信你说的,不必再提何了。」庄岩笑。「我是这个样子,我知道。」
「明知故犯,怎么不设法改变自己?」江浪问。
「本性难移。」庄岩笑,「我试过,勉强自己去接近一些人,试图了解他们,但没成功,滋味也不好受,于是我放弃了,做人如此,实在划不来,于是只好再孤独走天涯!」
「孤独走天涯,谁不是呢?」江浪笑起来。「你,我们都是如此!」
「所以我们是臭味相投,合得来!」庄岩笑说。
江浪凝视他一阵,问得突然!
「我有个问题问你,你和征世相处时,到底当她是男的还是女的?或——没有感觉?」他说。
「这——刚开始时我没有感觉,只觉得她是朋友,后来——最近,我觉得迷惑。」他说实话,看得出来,他说的是实话。
「迷惑?是什么意思?」江浪好意外!
「我不知道,」庄岩耸耸肩,笑了。「真的很迷惑。尤其面对她时,我不知道为了什么!」
江浪想一想,眼中光芒慢慢凝聚,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 ※ ※
征世从中午开始一直工作到七点半,她报完新闻为止,在办公桌前伸伸懒腰,收拾好东西,看一眼桌上已完成的工作,她长长的透一口气,该是下班的时候了。
今天没有任何人,她打算步行回公司斜对面的家,轻松的为自己弄一顿晚餐,然后,把昨天没看完的那本英文小说结束。
今晚会有一段轻松的时间,她告诉自己。
她对几个仍在工作的男同事打过招呼,背起她的帆布袋,径自离开。
长长的走廊上没有什么人,同事大都已经走了,只有他们新闻部的时间比较迟一点,当然,楼下摄影棚里还有正在做节目的演员,但这与她无关。
柜台的小姐跟她打招呼,她微笑着正预备迈出大门,突然觉得有人在望着她。
她回过头,看见沉默不语,坐在那儿的江浪。
「你——江浪?」她奔过去。
他似乎在这儿已坐了很久、很久了。
江浪牵扯一下嘴角,很淡又很勉强的笑一笑。
「来了很久,是不是?怎么不打电话进去找我?」她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等你!」他没精打采的,「你总要出来的。」
「万一我不出来呢?」她笑,「你这样岂不太傻?」
「你不是已经出来了?」他站起来。
「还没说你找我做什么?」她问。
两个人相伴往外走,有人在看他们,江浪是香烟广告的男主角,在香港的人都知道。
「没事。」他摇摇头。
「你可以打个电话叫我去石澳。」她笑。
「我来也一样。」他又摇头,「庄岩去中东了。」
「这人有做生意狂,触角无所不伸,中东的油钱他也不放过!」征世笑。
「他做生意赚钱还是其次,」他说,「他只是想用许多方法证实、肯定自己。
「怪人怪事。」她不懂。
走出公司大门,她站住了。
「去那里?」她问。
「你本来打算去那里?」江浪问。
「回家!」她耸耸肩微笑,「我没有打算外出。」
「我趣你家,方便吗?」他说。
「曾经不方便过吗?」她笑。
两人沉默的横过马路,到了斜对面她家的大厦。
「我——辞职了。」江浪忽然说。
「哦——有原因吗?」她有点意外。
「很闷,不想再做下去。」他情绪低落。
她点点头,思索一下。「那么休息一下也好,」停一停,又说:「江浪。自从我认识你之后,你很少真正的开心过,和广告片里的你差得太远了,你要想办法放开自己。」
「放开自己?」他摇摇头,「你用了很特别的字眼。」
「我用了很正确的字眼,」她说:「江浪,一个大男人,不屈被一段感情困死。」
他沉默着,直到电梯把他们送到她家门口。
「困住自己的未必是一段感情。」他说。
「哦——有这样的事?」她好意外,他那段四十八小时的感情已不再重要。
「是,我是被这问题困扰了好久,但到最近我才明白过来,」他说:「就算没有这段情,我仍然不开朗、不快乐。」
「为什么?你找到原因了吗?」她打开大门。
「也许——本质上,我就不是个快乐的人!」他说。
「本质上?」她关上大门,开了灯,「你才用了很特别的字眼呢,世界上没有人本质是不快乐的。」
「我,就是我!」他说。
「江浪,你不要这样困死自己,越来越钻牛角尖。」她为他倒一杯酒。
他叹一口气,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不是钻牛角尖,我天生如此。」他说。
「胡说,天生如此,」她不以为然,「你是不是不喜欢香港?你可以回美国。」
「我不想回去!」他矛盾的摇头,「我知道,回到美国我会更闷。」
「那怎么办呢?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助你?」她无可奈何的摊开双手。
「不用帮我,我是无可救药的!」他说。
她盯着他半晌。
「江浪,我不许你这样,」她正色说:「你的情绪低落,会影响到你身边的朋友,这样不好。」
「我身边的朋友?」他笑起来。
「至少我和庄,是不是?」她摊开双手,「能不能为我们快乐一点?」
「你以为我不想让自己快乐?」他苦笑。
「江浪,你太寂寞了,你该多结交些朋友。」她笑:「就象你在广告中一样,四海之内皆兄弟姊妹也。」
「我拍错了广告,」他笑,「好!不谈这些,我帮你一起弄晚餐!」
「不必,厨房的事是女人做的,」她阻止他,「今晚我们的晚餐很简单,火腿蛋炒饭。」
「火腿蛋炒饭?」他笑起来,「令我想起妈妈。」
「是吗?伯母常弄火腿蛋炒饭给你吃?」她也笑。
「从小吃到大,」他说,「还有罗宋汤。」
「每个小孩似乎都是吃罗宋汤长大的。」她往厨房走,「我现在去弄,你一定饿了。」
征世进了厨房,江浪无聊的坐着,然后,也站起来走向厨房。
「你知道一件事吗?是关于庄岩的!」他问。
「庄?有什么事?」她不以为意。
「他告诉我,你令他迷惑!」他盯着她看。
「我令他迷惑?」她呆楞一下,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是什么话?我完全不懂。」
「我很难解释,但——过些日子你会明白的!」他说。
「过些日子?岂不闷死我!」她说,一边动作迅速的弄着晚餐。
「你也会闷吗?」他摇头,「我看你永远是那么开朗,那么快乐。」
「你知道吗?人的情绪都是自己创造的,」她说:「我为什么要弄得自己情绪低落呢?又不是傻瓜。」
「你说我是傻瓜?」他笑。
「有那么一点,」她点点头,「我很少见到男人象你这么多愁善感的。」
「我多愁善感?不,我只是不怎么开朗、快乐,」他否认,「别把我说成林黛玉。」
「哦?你也知道林黛玉?」她打趣。
「我是中国人啊!老天!」他叫。
似乎,他的情绪已好转一些。
「是,常常忘了你是中国人,」她笑,「谁叫你拍外国香烟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