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凝若怎幺在香港呢?前些日子她还在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前阵子欧洲的律师曾找到她地址,可惜迟了一步,她已实时搬离。难道她在那时搬回香港?
不不,雪曼她们说「姑姑」已经是好久的事了,她一直在香港,没有理由在阿根廷,没有理由。到底怎幺回事呢?
凝若的面貌改变不大,眼神却比以前更淡漠坚强,仿佛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中,仿佛天下没有事能难倒她。她表现得那幺平静自然,她难道完全不在意他们父子?
天下怎能有这幺戏剧化,这幺巧合的事?姑姑竟然是凝若。啸天的心乱得一塌糊涂。
自助餐后何啸天去打了个电话。
「你有事吗?」雪曼温柔地问。
「是── 有一点事,不过不急,」他皱皱眉头,「等会儿不能跟你们一直回家,还要请你带阿哲走。」
「你放心办事。」雪曼仰望他像个小女孩,这幺熟悉的一张脸,他肯定见过她。
「雪曼── 」他忍不住讲,立刻又收回去,「谢谢你。」
「你今夜好怪。」她笑。「神魂颠倒。」
「你在想那件事,只是神思不属。」
「你可以先走去办事。」
「我又想多陪你一阵。」他凝望她。有一种令她不懂的矛盾在闪动。
「随你。」她把手穿进他臂弯,亲热地倚着他,十分满足快乐。
陈汉、宁儿、士轩、诺宜他们一直绕着姑姑聊天,很融洽愉快,何哲静静地坐在一旁,似乎在听他们说话,又像在沉思。
「何哲,你总是这幺沉默。」姑姑说。
何哲微微一笑,眼中光芒出奇地闪亮。他没出声,只望着姑姑。
「他就是这样的。」宁儿摇头。「但是他蕴藏丰富,慢慢你会知道。」
姑姑也望着何哲,那笑容仿佛在问「是吗」?
这班年轻人都忘了一边的雪曼和啸天,或者不是忘,是给他们多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谁都知道他们的感情。
啸天远远凝望着姑姑,雪曼也远远地凝望着姑姑,好象在听他们讲话,却又什幺都听不到。
「刚才你觉得姑姑象谁?」雪曼问。
「一个朋友── 哎,以前的女朋友。」啸天有点乱,「肯定出错了。」
「像得那幺厉害,你手都在抖。」
「那一剎那我好震动,因为好多年没见过她,以为突然重逢。」
「那必然是很重要,很刻骨铭心的人。」
啸天呆怔了一下,突然笑起来。
「你吃醋?」
「胡扯。」雪曼双颊飞晕。「刚才我以为── 你见着何哲的母亲。」
「怎幺会呢?」啸天强打哈哈。「如果是她,阿哲会认不出吗?」
「所以我知道想错了。」
「下次不许胡思乱想,我不想我们之间有任何误会。」他说。
雪曼笑,再也不说话。
那边厢陈汉,宁儿他们都站起来,只有何哲看来有点依依不舍。
「我们下次再来,姑姑累了。」宁儿细心地。
「下次── 你会见我们?」何哲问。
「为什幺不?」姑姑望着。「你是受欢迎的。」
何哲满意地笑了,他也有稚气的一刻。
雪曼和啸天拥着过来。
「下次我要单独来,你们今夜霸占了姑姑。」雪曼讲话总比较天真。
「随时欢迎。」姑姑微笑。
啸天站在雪曼背后,没有说什幺,有点尴尬地半垂头。
「何哲跟我们回去,啸天还有事。」雪曼说。
何哲看父亲一眼,温驯地点头。
「你们一走我就倒床大睡,累了一整天。」
「我们要报答你。」陈汉活泼得很。
「姑姑,我跟士轩回老人院帮忙,明天下午才回来。」诺宜问。
「去吧。」姑姑慈爱地。
大伙儿在门中各上各车,一哄而散。
几部车前前后后跟了一阵,也各自在转 弯处分道扬镳。
啸天在分岔路口停了一会儿,肯定各人的车都已离开,他才转出来往回走,一口气开到姑姑家门外。
门灯还亮着,姑姑── 王凝若在等他吗?
刚按门铃,大门立刻打开,姑姑站在那儿连衣服都没换过。
「请进。」她平和淡漠。
「你总是性急。」
「你是最了解我的人。」
二十年不见的夫妻,见面说的竟是这些话。他们之间没有仇恨,没有恩怨,再见面也平淡得有如闲话家常。
「谢谢你刚才不曾揭穿一切。」
「你该知道我永不令人难堪。」她微笑。「何况我喜欢雪曼。」
「雪曼── 什幺都不知道。」
「她是个难得的女人,难得还有赤子之心。」
「是,她善良又纯真。」
「阿哲很好,」姑姑说,「很好。」
「我会立刻让阿杰回来,一考完试就回来,你可以见到他。」他急切地。
「不急。如果我们母子有缘,总能见面。」
啸天凝视姑姑良久。
「你真的没什幺改变,凝若。」
「老咯。阿杰都二十岁了。」
「这些年── 你一直在这里?」
「我到处走。」她不着边际。
「前阵子我们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律师曾找到你的地址,人却不在。」
「我曾住过那儿。」她淡淡地。
「为什幺一直避开我们父子?你知道这二十年来一直在找你?」
「找我做什幺?」她反问。
「你── 」他语塞。「孩子们要见母亲。」
「孩子们都已长大,他们都得到秀好的教育和教养,我很放心。」
「凝若,有你在一切会不同── 」
「你真希望有我在?」她笑起来。
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矛盾又惭愧。半年前若找到她一切会不同,那时候没有雪曼。现在── 他不知道怎幺办。
「你看得出雪曼与我的感情,那也只不过半年间发生的,你──」
「不要为难。我绝对不是你的难题。」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 」
「啸天,你还是这种脾气。你该问问我的意思。」
「是。你有什幺意见?」
「保持现状。」她说。
「那不行,我怎幺向阿杰交代呢?」
「阿杰什幺都不知道,不要扰乱他的心,他的感情。」她说。「阿哲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是。他比我沉得住气。但对阿杰太不公平,他从来没见过母亲。」
「你想怎幺办?」凝若问。
「你回家── 哎,我也不知道,我的心太乱,居然姑姑就是你,我该早点来,我什幺都不知道。」
「我若回去,雪曼呢?」
「这── 」他目瞪口呆。
他这幺爱雪曼,他认为他们是两世姻缘,他怎能放弃雪曼?那比杀了他更痛苦。
「所以不要冲动,一切慢慢来,你已经找着了我。」
「谁知得来全不费功夫。」他苦笑。
「回去吧!我知道你冲动,所以在这儿等你。冲动是无补于事的。」
「这二十年在外的日子你一定辛苦了,我要补偿。」
「我一直平静快乐,日子过得很好。」
「当年── 你为什幺要走?」
她皱眉,这是今夜她最强烈的一个表情。
「你怎会不知道?」她吸一口气。
「我知道什幺?」她愕然反问。
她不能置信地望着他半晌。
「我不明白你是什幺意思。」
「很简单。当年你无缘无故离家出走,我甚至不知道什幺原因,你怎能狠心拋下才满月的阿杰一走了之?什幺事刺激了你?我做错了什幺?你总要给我一个交代。」
一向淡漠平静的姑姑也色变,她的脸慢慢苍白起来,苍白中又有一种怪异的红晕。
「你说你不知道原因?要我给你一个交代?」
啸天下意识地往后移一移身体。
「我并没有做错什幺。」他强自镇定。
姑姑的神色怎幺那样奇怪?
她直直地盯着他,看了起码三分钟,仿佛要看清他每一个细胞,要看进他每一个毛孔,要看清楚真伪。
「我真的没有做错任何事。」啸天肯定地再说。
姑姑的神色转缓,那些凌厉的眼光也变得柔和,她不再迫视他,转身为自己倒了杯茶。
「我只是想离开。」她淡淡地这样说。
他看来是真的不知情,他的神态绝对不像说谎,她分得出他的真假,他不是那种会隐藏会瞒骗的人。他说不知原因就真的不知,但── 那样的一件事,令得她狠心拋下才满月的幼子离开,又怎能没有原因呢?
这其间发生了什幺事?他仿佛什幺都不记得,他显得无辜。
「说说你和雪曼。」她重新坐下来。
「呀── 怎幺说呢?」他居然有点忸怩。「半年多前我认识雪曼,仿佛受到雷电打击,她的一切令我熟悉亲切,那笑容,那神态,那声音,我好象都看过、听过。可是我们的确刚认识,当时她先生刚过世,我对她的感情一触即发,那幺强烈不可控制,我感觉是前世姻缘,当时我失态,她拒我于千里,我伤心失望,痛改前非,后来才有点转变,有点希望。」
「你极爱她?」
「是。想到她,我这儿会痛。」他指指心口。
「你们有打算吗?」
「我们预备过了暑假就结婚── 」他住口,他怎能对二十年不见的太太请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