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兄弟。」
「直到跟他见过几次,讨论基金会时才肯定。」他摇摇头,「我喜欢打有把握的仗,知己知彼。」
「在此之前,你眼中只有阿姨。」
「啊,雪曼,」他似在赞叹,「她美好得太不真实,而且高高在上,我有自知之明,只宜远远地欣赏。」
「难得你不好高骛远。」
陈汉呆怔一下,忍不住摇头。
「你比我想象中更精明,完全不像二十岁的女孩,什么也瞒不过你,那只是种迷惑,迷惑得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
「仿佛每个男人见了阿姨都这样,难怪姨丈要把她关在温室里。」
「不不,你误会了。学森只是保护雪曼。像她那种女人是很容易受伤受骗的。」
「我并没有看到香港遍地豺狼。阿姨那种人,即使是豺狼也不忍心害她。」
「也有道理。」陈汉笑。「讲讲我们自己,宁儿,我想了解你。」
「会有时间,有机会。」
「至于我,我一定要先告诉你,我非世家子,普通人家苦学出头,」陈汉半真半假开玩笑,「但是我有志气,有理想,你一定要相信。」
「我们不需要今天私定终身吧?」她大笑。
「至少你该带我回去见雪曼。」他认真地。
「好。」她考虑一下。
她很满意他一切正正式式,肯肯定定,虽然不浪漫,也嫌他个性太四方了点,然而世界上哪儿有十全十美的人呢?
「你要怎样把我介绍给雪曼?」他在车上问。
「到时你会知道。」她笑。
对宁儿这么快去而复返,雪曼甚意外。又见到陈汉跟着回来,以为律师楼发生什么大事。自从宁儿替她监管律师楼的事,他已不大上陆家来。
「发生了什么事吗?陈汉。」她问。
陈汉只是笑,目不转睛地盯着宁儿。
「我来介绍。」宁儿居然也会顽皮,「现在面对你的不是陈汉律师,他要求一种新身份,可是目前我还想不出新身份的名称。」
「宁儿。」雪曼笑着摇头,不明所以。
「那么让我自我介绍,」陈汉握住宁儿的手,「我是陈汉,宁儿的新护花使者。」
看见两人的神情,雪曼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她惊喜又意外,陈汉会喜欢宁儿,宁儿又会接受,谁能想像得到吗?
「你们真是―― 吓了我一跳。」她开心地。「宁儿,怎么不早说?」
宁儿望陈汉,两人很有默契。
「我也吓了一跳,护花使者,怎么我无端端变成花。」宁儿说。
「女性都是花。」
「我是草。宁愿是草,像姑姑一样,像一枝疾风中的劲草。」宁儿说。
「大家都说姑姑,我是否也该见见她?」
令人不能置信的,连超级市场也不去的姑姑竟然出了门。
「姑姑到欧洲去了。」诺宜说。
「她没有提过。」雪曼说。
「她接到一个电话,立刻就订了机票离开,她没有告诉我什么事,想来很紧急,很重要。」
「她什么时候回来?」宁儿也问。她是专程带陈汉来的。
「没说。」诺宜摇头。「她会给我电话。」
「你们在欧洲有亲人?」雪曼再问。
「姑姑从未对我说过她的事,我不清楚,」诺宜歉然,「事实上她这么匆忙去欧洲,我也不安,她从不出门的。」
「她来电话时问候她,说我们来过。」
「你们有事吗?」诺宜问。
「没有。只是探望她。」
一个星期后,姑姑仍未回来。因为雪曼和宁儿的谈论,引起了她们身边人的好奇。
「她去欧洲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这是陈汉的问题。
「为什么她不能出门?谁规定的?」啸天也说:「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除了她是诺宜的姑姑,是个极有品味,很有艺术修养的女人外,她的确像个谜一样。
「让我来设法打听一下她的底细。「陈汉说。
「不。」宁儿第一个反对。「我们只不过是好朋友,除了关心不应该有别的,打听人家底细更过分,这是隐私。」
「抱歉,是我错。」陈汉立刻说。
「诺宜说姑姑现在在阿根廷。」雪曼说。
「并不特别,她可以去任何地方,」啸天耸耸肩,「我们为什么那么重视一个我尚未谋面的人的行动呢?」
谁也说不出,但是很奇怪,每个人心中都念着,挂着这件事,这个人。
姑姑从欧洲回来,宁儿开车和诺宜去接机。虽然她看来颇疲倦,但精神一如往昔,淡漠平静,谁也无法从她脸上看到任何事。
她完全不淡欧洲行的一切,诺宜问过,她只含糊地应一句,只说是一点私事。私事谁也不便再问。
「阿姨很想请你回家试试我们厨子的杭州菜,你愿意来吗?」宁儿试探。
「让我休息一阵,十多年没旅行,太累。」她没置可否。
「那天宁儿曾带陈汉来看你。」诺宜说。
「我出门匆忙,来不及通知,」姑姑说,「过几天请他来吃饭,我下厨。」
「不要你辛苦,姑姑,」宁儿捉住姑姑的手,「大家都想见你,只是见你,不要下厨。」
「大家想见我?」她笑。「为什么?」
「因为你是姑姑,我们都喜欢你。」宁儿说。
「好。找一天我见大家,」她说,「这‘大家’是否吓死人的一堆人?」
「不,只是几个。」诺宜笑。「都不是外人。」
但是姑姑病了。也许旅途劳顿,也许还有其它事,从重感冒开始,又肠胃不适,又坐骨神经痛,三个星期了,她还在病床上,他们的聚会当然不成,只有雪曼常常来看她,陪她,友谊默默地滋长着。
「其实我已经没事了。」在阳光灿烂的下午,姑姑斜斜地坐在一张古董鸦片床畔。「你不必再来陪我。」
「我陪你,你也陪我,比我一个人在家好。」雪曼直率地,「我喜欢跟你聊天。」
「我看得出你现在非常快乐,」姑姑说,「你眼底已没有当初的那种怨。」
「怨?我从来不知道我有,」雪曼笑,「但是,你看来心中有事。」
「我很好,只是这场病来得猛。」
「从欧洲回来你和以前不同,我说不出有什么不同,总之就是不同。」
「你敏感。我能有什么事呢?」
「我不知道,因为你从来不说,」雪曼真诚地望着她,「如果有,我但愿能分担。」
「你真好,雪曼。你一直象我亲爱的小妹妹,认识你是非常幸运、开心的事,你令我生活中有了美好的变化。」
「你是不是心中有事?」雪曼凝望她。「是那件事郁结你心中,才令你生病。」
「我不是好了吗?」姑姑伸伸手臂。「明天你若来,我可以为你做芝士饼。」
「我记得有一次在你面前哭,哭了之后心中舒服得多,」雪曼说,「姑姑,你不愿告诉我,但你也有权流泪,每个人都有权流泪,不是谁强谁弱的问题。」
「雪曼―― 」姑姑握住雪曼的手,眼睛红了,泪水却是没有滴下来。「谢谢。」
心肠柔软善良的雪曼却哭了,她感觉到姑姑心中必有痛楚,她知道姑姑必有往事,姑姑却坚强地忍受着,不诉也不怨。雪曼能感受姑姑的那种感觉,她哭了。
这天回家她也显得闷闷不乐,姑姑影响了她。她希望朋友都能快乐无忧,她希望能伸出援手,但姑姑那儿她无能为力。
她以为啸天下班后会来她这儿,但没有,甚至没有电话,这是很少有的情形。通常他若有应酬也先通知她。
啸天去了哪里?
他仍在办公室,对着一封信发呆。这封短短的信已被他看了百十遍,看得几乎能背出来,他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每一个字。
阿哲来到门边,轻轻敲门。
「阿哲,」他从信上把视线转向阿哲,「很意外,真的。这么久了居然能有消息。」
「什么消息?」阿哲不明白。
他把信递给阿哲,就定定望着他的脸,他要看清楚儿子脸上的每一个变化。果然,阿哲的脸渐渐在变,有喜悦,有失望,有惋惜,有遗憾。
「怎么可能?难道她一直住在那儿?直到有人找她才搬?」阿哲胀红了脸。「那是个蠢律师,他打草惊蛇。」
「我想――是这样。」啸天表情复杂。
「现在怎么办?还能再找到吗?」
「谁知道?也许再找二十年。」啸天下意识地推推桌子。「我们父子做错了什么,硬是不肯见我们。」
阿哲吸一口气,翻看信封上的地址。
「布宜诺斯艾利斯,」他念着,「她真的住在那儿?」
「信上写得很清楚,她的地址在那儿,那律师曾打个电话去问,虽然两天后去找已人去楼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律师不该先打那个电话。」阿哲恨恨地。
「她不愿见我们。律师即使找到她,她不肯见也没法子。」啸天叹息。「是我错,你和阿杰无辜。」
「至少―― 妈妈知道我们在找她。」
「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