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深夜才找到陈汉。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担心了整晚。」
「担心?为什么?」陈汉一头雾水。
「我知道阿姨无法一次独自拿出那么多钱,你怎么筹到的?」
「我筹?不是你邀何啸天来合作的吗?他昨天已经送来五百万的支票。」陈汉说。
何啸天。
宁儿快乐兴奋地安下心来。何啸天,他伸出友善的援手玉成了这件有意义的事。
何啸天。
天还未亮,宁儿已整理好自己。她知道晨运时可以见到他,但她等不及,她一定要先见到,先向他致谢。
她开车到草莓坡何家。
她在门口等一阵,等穿着运动装的父子开门出来,她才迎上去。
「宁儿!」父子两个都惊异。
宁儿专注地凝望啸天一阵,轻轻地吻一吻他的面颊,然后用力拥抱他。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我不能使你失望,是不是?」啸天的微笑象天空第一线阳光。
「不是我,是那许多受益的孤苦老人,我替他们谢谢你。」宁儿在何哲的惊讶的眼光下放开啸天,「太感谢了。」
「我是为你这‘感谢’两个字吗?」啸天说。
「我曾经懊悔得半死,以为我做错了,给你一个难题。」她说。
「放心。我是解难题的数学专家。」他笑。
宁儿用车载何哲父子回到陆家屋外,在途中她简单把整件事告诉何哲,何哲虽感意外却也高兴,尤其啸天把这件事交给他管。
「以后基金会就是你和宁儿的责任了。」
两个年轻人都微笑,这件事对他们而言,或许有特殊的意义呢!
全身雪白的雪曼站在陆家花园外。
「嗨。」啸天第一个下车。看见雪曼,他心中还是震动的,这个女人对他有永恒的吸引力。
「找不到宁儿,原来去接你们。」雪曼看啸天又看何哲,她很含蓄。
「我去谢他,」宁儿把车停好,「老人院的基金他出了五百万。」
「啊―― 」雪曼显然意外。这养尊处优活在象牙塔中的女人完全没想过这件事,一千万和五百万,她真的没有概念。
「陈汉告诉我的。」宁儿极聪明,她不提自己去找啸天的事,只谈陈汉。
「谢谢你。」雪曼看啸天,脸突然红起来。
「不不,不必谢―― 」啸天手足无措,那么有经验的他,在雪曼面前竟不能成言。
这的确是种奇异现象。
这天的晨运特别愉快,大家都特别起劲,基金会使他们互相之间仿佛有一种全新的,不同于以前的联系。
在陆家花园分手时,啸天突然说:
「我有个提议,今天晚上―― 」他略不安地偷看雪曼一眼。「我们不如庆祝一下。」
「好啊。」两个年轻人雀跃。「怎么庆祝?」
雪曼微笑着,完全没有反对。
「我来安排。」啸天被鼓舞着。
晚上,准七时,何氏父子穿戴整齐地来接雪曼和宁儿,把她们带到近在咫尺的草莓坡家里。
没有任何地方比在家中请客更具诚意。
何家的房子没有陆家大,可能与男主人长年不住家中有关。这里布置十分精致,非常浓的欧陆味道,甚具品味。客厅、饭厅眼目所见之处,都有巨束白玫瑰,显然是为今夜的小庆祝会特别预备的。
「可惜诺宜和姑姑不能来。」宁儿说。
「以后有机会,」何哲有点兴奋,「我们可能会在基金会一起工作。」
「你会参与工作?」宁儿意外。
「出钱出力,我是后者。」他看啸天一眼。
啸天心情好得出奇,雪曼肯应邀而来他已喜出望外,尤其是他感觉到,她对他的态度改变,不再厌恶地拒他千里之外。
「这屋子谁设计布置的?」雪曼问。
「妈妈。」何哲冲口而出。「 不,我是说许多欧洲古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
「是她。后来也添置了一些,我看到适合的就买下运回来。」啸天大方地,「主要的是保存了原来设计的味道。」
「极有品味。」雪曼轻轻说。
「是。她是个极有品味的人。」啸天点头。
「对不起。」雪曼看他一眼,垂下头。
的确,怎么谈起这样的话题呢?
「不不,我不介意,」啸天爽朗,「这辈子我做的错事、对事不少,我都 认。尤其感情上,我很管不住自己,尤其年轻时。」
「你现在看来很好。」宁儿笑。
「现在?看来是。我吸取教训,年龄渐长不能再当小丑。」他看看雪曼。
雪曼的视线在那巨束白玫瑰里,仿佛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
他们享受了十分精美可口的晚餐。何家厨子做的好菜绝对不比任何一流食肆差,令宁儿、雪曼赞赏不已。
「跟了我们三十年的老人,」啸天笑,「他把我们的胃口都宠坏了。」
「这是福气。姑姑也有个会烧杭州菜的宾妹,好得不可思议。」宁儿的话比平日多。
「喜欢的话随时来。」啸天说:「餐桌上有你们是我们的荣幸。」他看雪曼,雪曼只是含蓄地微笑。
餐后何哲带宁儿去看电脑几套新碟,很自然,大厅里只剩下雪曼和啸天。
他凝望着她一阵,突然说:
「我为我以前的态度郑重道歉。」
「只是态度?」她在微笑。
「为一切。」他热切起来。刚才还有的顾忌不安一扫而尽。
「谢谢你支持老人院基金。」她说。
「即使不是你们,有人找我的话我们也支持,这是回馈社会。」他由衷地。「我不懂主动去做,希望有人引路。」
「我们也是因缘际会,诺宜的关系才想到做这件事。」她说。
「我们是社会的既得利益者,应该为社会做一点正经事。」
「好象说教一样。」她忍不住笑。
「不严肃我怕又唐突你。」
「你一直是这样的吗?」她望着他。
他不晌,只定定地凝视她。
「雪曼,我们以前见过,是不是?」
「若是见过,你不记得?」她反问。这是她心目中一直的怀疑。
「我是不记得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场合,但我依稀记得这张脸,」他十分认真,「真的,就是你这张脸,我见过的。」
她沉默着,眼中浮上一抹失望。
「我们见过的,」他看见了那抹失望,冲动地握住她手,「你告诉我。」
「不。那次你来我家之前,我没见过你。」她轻轻挥开他的手。
「为什么呢?」他苦恼地打一下头。「世界上有可能有那么想像的人,我想过千百次,无论如何相不起来。」
「因为根本没见过,所以想不起,」她又笑了,「是不是种幻感?」
「我不知道。」何啸天皱着眉。「不知道是否记忆力退化,近来―― 也不是近来,我会对一些地方觉得似曾相识,分明没去过却又熟悉,这与幻觉没有关系吧?」
「你――病过?我是指脑子?」
「不。当然没有。」
「出过车祸?或者伤过头部?」
「都没有。我刻以前所有的事,很小的时候都记得,但是―― 」他疑惑地把视线放在她脸上。「你是第一个令我有这种感觉的人。」
「地方呢?」
「忘了,很难举例。某一个景象,某一个地方,试过好多闪,」他耸耸肩,「看来我得找个专家检查一下。」
「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情形?」
「以前或许有,在欧洲,在美国,记不清楚。看见你之后特别强烈。」他轻叹一声,「以致在你面前失态。」
她不出声,完全不明白他是什么情形。
「那时失态―― 雪曼,我真的感觉以前追求过你,我们曾经很好过。」他苦笑。
「那是不可能的。」她生涩冷硬地说。
「我知道不可能,但我那种感觉―― 感觉很真很真,就像―― 就像梦中的事实。」
「梦中的事实。」她笑起来。「你是个多梦的人吗?」
「不不不,不是说真的做梦,而是那感觉就像―― 对了,隔了层纱在看事实,对对,中间就是隔了层纱。」
「但愿我能明白。」
「算了,不谈这个,」他用力挥一挥手。「或者有一天我能弄清楚一切。」
雪曼呆怔住了,他要开清楚一切?
从这夜开始,两家人关系更密切些。
啸天常常到陆家作客,带一束花来,送一盒点心,很殷勤但很含蓄,受过一次教训他知道该怎么做。有时何哲也来,聊一会儿天,甚至看一阵电视,很自然很轻松。渐渐,他们父子已不再被忠心的珠姐视为客人。
「留在这儿晚餐吗?」珠姐会替雪曼和宁儿问。「今夜厨师做杭州菜。」何氏父子有时留下有时不,一切很有分寸。有时他们也请雪曼、宁儿一起外出试试他们发现的新食物,或听一场音乐会,友谊在不知不觉中增长。
这天下雨,从早晨到下午越下越大,宁儿放学时到停车场,途中遇到没有伞的何哲,虽然已淋得半湿,他还是缓步而行。
「你故意淋雨?」她叫。
「没有带伞也没开车来,」他耸耸肩。「早晨出门时跟自己赌,结果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