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在做甚么?」传宗忍不住问。
没有上司下属的关系,他比较畅所欲言。
「算了。」他又挥挥手,心不在焉,「但是——我没有理由向老头子屈服认错。」
家杰没有说话,视线转向很远很远的窗外。
「或者,有一天你能帮我忙。」这是临走时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传宗一直为这件事不安,他也不明白顾家的事总缠扰他,像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半夜,他突然从梦中惊醒,心怦怦乱跳,莫名的惊惶。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起来,在静夜中格外惊心动魄。
「喂!」传宗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抖。
电话筒里传来一把带哭泣的声音,竟是曼宁。
「冬姨从楼梯上昏倒,摔了下来。现在救伤车正送她去医院,我立即会赶去——」
传宗再也听不下去,扔开电话跳起来,胡乱的穿上衣服,立即夺门而出。
老天爷,怎么总有不幸的事发生在冬姨身上。
医院里,冬姨仍在急症室,曼宁、希仁都焦虑的站在走廊上。
「对不起,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曼宁对传宗说,「做梦也想不到。」
「这——可能是意外,她怎样?」
「还不知道,送来时她仍昏迷—」
又是昏迷,上次中毒也是昏迷,对不?
「半夜她怎会在楼上?」传宗怀疑。
「我们也不知道。」希仁皱着眉头,「正熟睡,忽然听到「砰铃彭隆」的声音,赶出来看,原来冬姨摔下楼。」
「谁先发现她的?」传宗再问。
「大家,」曼宁说,一边指着卢太太和一个菲籍女佣,「我们一起发现她的。」
传宗心中再怀疑却也不敢也不好意思再问,莫非顾家大屋里有人想害冬姨不成?
但是冬姨为甚么上楼?
一个半小时后,知道冬姨除摔断一条大腿骨外,并没有甚么大碍,明天若没有脑震荡的现象则是不幸中的大幸。
天快亮了,希仁夫妇带着卢太及菲籍女佣回家,传宗在那儿等待,他要看到冬姨醒来才能放心。
当时当值的是位年轻的主诊医生。
「伤者是你甚么人?」他问。
「可以说是母亲。」传宗答。
年轻的医生皱皱眉,这答案虽怪,但他却没有再追问。
「有一个现象——我不能确定,」他慎重又认真的答,「伤者脸上口鼻部分,我仿佛闻到一阵哥罗芳气味。」
「哥罗芳?你为甚么不检查?」传宗叫。
「伤者伤的是大腿骨,要急救!」年轻医生笑起来,「我们不是警察,更不是侦探。」
「你真的闻到哥罗芳的味道?」
医生想一想,便笑。
「我不能确定。但我对哥罗芳气味是相当敏感的。」他离开走廊。
传宗独自坐在走廊的座椅上。
怀疑又加多一层,哥罗芳?那实在太古怪了。这是意外事件,又不是犯罪。
但,哥罗芳,他记住了。冬姨醒来已是当天黄昏,她醒过来后,就强烈的表示伤口极痛。传宗召来护士替她打了止痛针,她依然痛楚难当。
「冬姨,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冬姨茫然以对。
「半夜里,你独自一人跑到楼上做甚么?」
冬姨眉心微蹙,似乎自己也不相信。
她终于摇摇头。
「但是你是从楼梯上摔下来受伤的。」
冬姨努力回想,仿佛忘记了腿上的痛楚。
最后的结果仍是:她不知道。
「你尽量想想,到底发生甚么事?」
冬姨尽力的思索着,她用手语做出:我十点半钟已上床休息;接着又表示:睡得很好,很安宁:再接着她表示:甚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为甚么上楼,为甚么掉下来,是这样?」
她认真的用力点头。
「那——醒来时你可曾嗅到甚么不同于平时的味道?」
「药水味。」她做着手语。
「不,还有没有其他?」
「好像有种甜甜、香香的味道——我不知道。」她再用手语表示。
哥罗芳?那是真的了。有人用哥罗芳迷昏冬姨,然后带她上楼,然后将她推下去——
传宗被自己的思想吓坏了,可能是这样吗?
没有任何人有害她的原因、理由,也没有人有这种可能性——
苦恼又满怀疑心的传宗向嘉文倾诉。
「怎么说得像古老电影里的故事。」嘉文忍不住笑,「难道害冬姨的目的是谋财害命?」
「当然不是。但别笑,我想必定有一个阴谋。」
「如有阴谋,对象该是顾氏夫妇,冬姨只不过是一位助理当家。」
「不能再有这类似的事件发生。」
「大概不会。我相信是意外。」嘉文拍拍他的手,「若不放心,接冬姨回家。」
「她断了大腿骨,接回家不方便。」
「接到我家。」嘉文非常懂事又体贴,「让妈妈照顾她。」
「这是唯一的办法,明天问问冬姨。」
传宗提出这请求后,冬姨还没有表示任何意见时,曼宁已郑重的拒绝。
「别说你要上班不方便照顾,我们在事情未弄清之前,也不能让冬姨离开。」
「你也怀疑不是意外?」传宗问。
曼宁犹豫一会,慎重的表示。
「目前一切保密,但——希仁已找人调查这两件事。」曼宁摇头,坚决地说,「希望你们甚么也不用说、不用问,我们希望查出家里到底出了甚么事,到底有甚么不妥。请保密。」
「但是不能让冬姨冒险。"
「不会再有机会,我们已请专人二十四小时保护她。」
曼宁觉得委屈,却坚定的点头。
「我们顾家负全责。」
「真抱歉。」传宗知道自己说得太倔,尤其不该对他如子的曼宁这样无礼,
「我紧张又害怕。」
「我了解你的心情。」曼宁眼圈红起来,「看到冬姨痛得厉害,我也不安。」
冬姨拉拉传宗的衣角,做了连串手语。
「你要我——搬到顾家陪你?」传宗意外又为难,这怎么行。
冬姨用恳求的眼光望着曼宁。
「你想这样,我们绝对不反对,传宗永远是我们顾家最欢迎的客人。」曼宁立刻说。
「这——不方便。」他摇头。
「也是暂时权宜之计,冬姨好了,你可以立刻搬回家。」
冬姨又拉他衣角,一再要求他答应。
「好吧。」他答应得很勉强。
他绝对不想搬到顾家住,虽然他喜欢他们一家人,却又有说下出的、莫名其妙的抗拒感。
也许顾家各人对他太好,好得变成一股压力。
冬姨在医院住了三星期,让大腿骨愈合后才出院,余下要做的事是慢慢休养,进行一些物理治疗。
顾家极慷慨,为她请了一位物理治疗师,天天上门替她治疗,还让菲籍女佣轮流扶她到花园漫步走动,务要地完全复原。
传宗也搬进顾家,被安排住在冬姨隔壁——原先管家卢太住的房间。
卢太没表示意见,传宗却不好意思,特别买了一条金项链送给她。
住了几天,他看不出甚么所谓二十四小时的保护。要保护,总该有个人。
卢太倒关心得很,有空总陪着冬姨聊天或晒太阳。传宗由衷感激,他觉得对冬姨好,就等于对他好。
夜里传宗服侍冬姨上床时,总在十点半左右。他自己每天要上班,也喜欢早睡。睡觉前他习惯暍一杯热牛奶,书上说这样会睡得稳些,熟些,舒服些。
好像做了些梦,好像又是真实的情形,他梦见有黑影进了他的房间,然后从一面墙上隐去。
睁开眼已是清晨,他定定的望着那幅墙,只不过是墙而已,没有门,也没有窗,不可能有人从那儿隐去。
他忍不住失笑。
他好像把自己陷入神秘故事之中。
他约嘉文放工后见面,只有这段时间才有空,晚餐后他又得回顾家陪冬姨。幸好嘉文能体谅,她是个明理又理智的女性。
他们打算在镛记进晚餐。沿着斜坡而上,突然看见安涧街口有几个男人在纠缠。安澜街是他以前泊车的停车场,也是顾氏公司的,他下意识的多看两眼。
「咦!在纠缠的人堆中仿佛有顾家杰,再想细看,家杰已被三名大汉推进汽车,汽车转弯如飞而去。
「拍戏吗?」嘉文问。
看惯了街上常常在拍警匪片,香港人早巳不受惊扰。拍戏而已,又不是真的。
传宗皱着眉头看见疾驶而去的汽车,刚才他不是看花了眼?不会是家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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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回到顾家,看望过已复原得七七八八的冬姨,他忍不住问卢太:
「家杰回来了吗?」
传宗有种莫名的不安,刚才看见那纠缠着被大汉推进汽车的人是否家杰?
希仁召他去书房聊天。希仁看来很疲乏,那种倦意不是身体的疲倦,而是来自深心。
「顾先生——你不舒服?」他冲口而出。
「没有。」希仁抚弄眉心,「有一件事我到现在才弄明白。」
传宗望着他,从他眼里看到悲哀,看到遗憾,看到惋惜。
「我明白你为甚幺要离开顾氏。」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