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迅速思索,洛杉矶,讲国语的女人,在她家吃过饭──心中一亮。「菱──子?」他小声叫。电话里传来一阵好诱惑的笑声。
「我来了香港。」她说。难怪他记不起来,他根本没听过她说话。在洛杉矶她那豪华的家中,从头到尾他记得她没有出过声。
「一个人?」他不知道为甚么会这样问。|、
「有关系吗?」又是一阵笑声。这女人总是笑,笑声又极度引诱挑逗,引人无限暇思。
「我想知道曾先生来了没有,他是大客户,要好好招呼。」他觉得自己连话都说不好了。
「他不在就不招待我?」
「不不──」他发觉额头、鼻尖都在冒汗,「当然招待,你在哪里?」
「半岛酒店,你来看我吗?」
「我!哎──当然,如果你有事的话。」
「我想找人陪我。」她说话时的鼻音极重,「我不熟,广东话也不好,你来吗?」
「曾先生——」
「他回马来西亚,我不去那种鬼地方。」她再说:「我等你喝下午茶。」
她说了自己的房间号码。
放下电话,他莫名其妙的不安起来。
他──该不该通知素施?
考虑一阵,先见了她再说。
并不想见她。上次在洛杉矶见到她,感觉她是那种专迷惑男人的女人,像古时的那种妖妃,令皇帝不思朝政,令人家破人亡的那种。他真不想见她。
她回来可是对素施不利?
想到这儿,他必要挺身而出了。素施才刚刚得到爱情,得到幸福,还在患得患失之中,不能让菱子回来破坏,绝对不能。
他以一个勇士的大无畏精神,以一个殉道者的心情去见她。他要为素施做一点事。
半岛酒店的套房好大。菱子引他进门后,就蜷伏在一角的大沙发上。
她依然穿看和服,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背脊和后颈,令人下意识的心跳加速。
「要酒吗?」她指指一个活动小酒吧。
「不不,谢谢。」他拒绝,「有甚么事我可以帮到你?」
「真是无事不登。」她媚笑,「范伦现在住在哪儿?你是知道的。」
凯文的心往下沉。即使范伦不会回心转意,这样的女人还是不见的好。她令人
心猿意马。
「你不应该再找他。」
「为甚么?」她眼光一闪。
哦。她的眼睛是可以睁得很大的,现在是故意眯成一条线的。
「大家环境已不同,还是各走各路的好。」
「他现在怎样?」
「刚开始站直,刚有了新希望。」凯文吸一口气,「你──应放过他」
她定定的望看他一阵,格格娇笑起来,哭得花枝乱颤。
怎么──现在还真有这样的女人?
「你为甚么这样讲?」她问。
「恕我直言,以前,是你伤害他,是你弃他不顾。」
她沉默思索了一阵。
「他和她在一起?」她问,脸上笑容敛尽。
「你现在已另有生活,高高在上,享尽富贵荣华,何必再理别人的事?」
「他们──不是别人。」声音中有冰霜。
「你想怎样?」他不得不武装起来。
「我要知道详情。」
「知道了又怎样?」
「我不告诉你。」她露出一副风情万种的神情──多么像素施,但──素施是自然流露的,她却一眼看出是作状。
「这是不必要的,素施也没说过你的事。」
她呆征,显然意外。
「她会不提?她故作伟大罢了。我出身不好,是,我承认。家穷啊:怎么办?舞女、酒女都做过,我承认。我做过的事一定认。我欠了钱。他们逼我拍小电影,x级春宫片。我逃到她那儿,她搭救我,她变成我的上帝,要我一世感激供奉。她会不提?这么伟大的事地会不告诉你?菱子是下贱的女人,她会不说?」
凯文看见它的激动、尖锐,他心中叹息,这个女人完全误解了素施。也许不是误解,也许真是妒忌,妒忌一个太好太慷慨而搭救过她的女人,这是她的极度自卑所造成的。
「你不说,我完全不知道这事。」凯文认真的,「我一点也不知道。」
「又在故作伟大。」菱子脸上的肌肉疼銮,汗水冒了出来。「她永远那么伟大,我永远卑贱渺小,她是这个意思,她要我永远抬不起头,见不得人。」
「她没有,只是你自己这么想。」他不能不说:「你有心魔。」
「所有的人都这么说,我是小人,我有心魔,所有的男人都帮她,你,范伦。她是上帝,我是魔鬼。」她笑容中有丝残酷,「我恩将仇报,抢走她最心爱的男人,我不是人。」
「你太激动了。」
「激动?不,这话藏在我心中太久太久,我一定要讲出来。」她眼中泛出泪光,「我的确不是人,我处心积虑的去抢、去迷惑范伦,我抢他,我是故意的。上常不是全能的吗?她得不到他,哈,她得不到他。」
「那已是过去的事,现在大家都很好,你不必再提了。」
「我一定要告诉你,你是她的好朋友,你喜欢她,」她极度不正常,「但是,你要让她知道,范伦爱的是我,不是她,即使是我抛弃他,即使他们现在在一起。」
「说这话对你有甚么益处?做过了就该放手,你现在非常幸福,是不是?」
「放手?」她呆征一下,「是。我已经放手,我现在很幸福,但──他们为甚么又在一起?」
「那是他们的事。」他不敢说相爱。
「范伦爱的是我,不该和她一起,她一定去引诱他,迷惑他。」她的脸涨得通红,「不,我不能让她这么做。」
「你──还爱范伦?」她强烈的震动一下,彷佛被大黄蜂蟹了一下,瞪大了眼睛。
「不。我不爱他,从来没爱过他,从不。」她咬牙切齿,脸孔都歪曲了。「我抢走他只为要她伤心,只是如此。」
「你真那么恨素施?」
她怔怔的发一阵呆,好像她也弄不清这问题似的。
她恨一个帮助过她、救援过它的人吗?
「不是恨,是──不甘心。」她终于说。
然后,她就陷入沉思,整个人安静下来。
当她安静下来时,只像一只惹人怜爱的美丽小猫。任何男人看见她蜷伏在那儿的神态都会心动,楚楚可怜的神色,雪白而性感的颐和背,还有那静止的彷佛温柔。
凯文觉得自己一手一额都是汗,刚才地的话像一轮机关枪的子弹,打得他全身都痛。
她是不正常的,谁能帮她?
发生在他们三个人身上的事──他现在才有点了解。
谁都无辜,谁都可怜。谁都受了伤害。但一切应该停止。
义不容辞的,他要出点力,做点事。
他耐心地守在菱子的旁边,让她慢慢安静、平定下来。
「对不起。」她抬起头来,又变回刚见面时的抚媚。刚才那个张牙舞爪的女人彷佛根本不是她,是另一个像她的女人。「我吓看你。」
「很荣幸能听见你心中的话。」他很真诚。他这么说显然令她意外。他是素施的朋友。
「你很难得。」
「我是大家的朋友,尤其曾先生。」
「不需要提醒我,他是我的米饭班主。」她笑。从每一个毛孔透出的柔媚。她是个尤物,真正的尤物。
「我的希望是大家都快乐。」
「你快乐吗?你得不到她。」她盯看他。
「快乐。我从未想过要得到她。」他坦然,「看到她快乐,我已很满足。」
「我做不到,我妒忌心太重。」
「曾先生对你极好极好。」
「是。他给我全世界。」她感叹,「但是──」她没再说下去。推餐车的侍者送上下午茶。就在她的套房里,他们吃看刚好的点心,清香的薄荷茶。她的话已转到好远、好远,再也接不上前面的。然后他告辞,已是黄昏。
站在街头犹豫了一会,他到酒吧。范伦飞外地的日子素施就投入工作,免得胡思乱想。她正坐在休息室里对看电视。
「不要太紧张,飞机比汽车安全。」他说。
「还没有晚餐,一起。」她站起来,「镛记。」
他无言的伴看她走到镛记。对看她,他不知该怎么讲,或是该不该讲,她那完全没有安全感的心,不知能否承受。他显得出奇的沉默。
「有心事?」她发觉了。
「哦──范伦甚么时候回来?」
「明天中午。」她下意识的看表,「现在已在飞机上。从法兰克福回来。」
「这次回来休息多久?」
「半个月。」她喜悦的,「这次最久。」
「有没有想过一起出去旅行?」
「为甚么?」她怀疑了,敏感得惊人。
「不不,你们从来没有一起旅行过,也许会是另一种极好的感觉。」解释得并不好,她望看他半晌。
「不要让我在阴影中。」
「告诉我发生了甚么事。」她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看来竟有点苍白,像受了惊骇。
「你——要有点心理准备。」他叹口气,「她回来了,一个人。」
她睁大了眼睛,瞳孔却收缩得好小,那个「啊」字没有叫声,却写在脸上。惊慌不已过后,变得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