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樵怎样?」方太太还是关心。「思奕,快带思曼去警察局看看。」
「是。」
「我也去。」思朗叫。
「你最好在家陪着爸和妈妈,我不想另生事端。」思奕认真的说:「这个时候谁都不能发小孩子脾气。」
「好。」思朗咽一口气,无可奈何的答应。
「我们走。」思奕扶起子樵母亲。「我们会打电话回来。」
「等一等,思曼。」方先生叫住她。「露莎琳杀了什?人?是死亡?或只受伤?」
「死亡。」思曼犹豫一下,才慢慢说:「她杀的是载她回酒店的司机。」
「怎?会这样?」思朗赫然。「人家与她又没有仇很。」
「她当那司机是医生。」思曼匆匆往外走。「详情等我们回来才说,你们先休息。」
「随时打电话回来。这个时候,怎?睡得着呢?」母亲叹一口气。
几个钟头之间的改变太大了,刚才还话生生的人现在竟一死一变杀人犯,世界上的事怎?有道理可讲呢?
思奕把车开得飞快,好在没警察,否则已抄了十次牌。赶到警局才用了六分钟。
子樵颓然坐在一间办公室里。思曼他们进去时,不见露莎琳。
「她呢?」子樵母亲颤声问,她表现得相当理智,到现在似未落一滴眼泪。
「在问话室。有心理医生来,还有律师。」
「事情——怎?发生的。」思曼问。
子樵的视线始终在一个没有焦点的方向浮游,他没有看任何一个人。
「我不知道——谁知道呢?」他掩着脸,声音呜咽着。「我看见她乘那辆的士在摇摆,在之字形的乱走,后来撞在铁栏上。我知道出事了,但不知道是什?,等我追上去,那的士已停在路边时,我看见的是一幅恐怖的图画。我不知道,事情怎?会这样呢?」
「是——怎样?」思奕鼓起勇气问。
「司机的头顶上插着一把刀,只看见刀柄,刀是从背后刺上去的,司机血流满面,脸上神情痛苦,狰狞——仿佛地狱的景色——我吓呆了,耳朵里只有她——她——露莎琳疯狂的笑声。于是我也下意识的怪叫,一直叫到警察来到。」
「露莎琳——现在怎样?」思曼问。很关心的。
「她见警察来,渐渐就平静了。警察问什?她都会答,她说——她杀了一个坏医生。」子樵说。
「你呢?」子樵母亲难受的问。
「她望着我笑,仿佛不认得我了。」子樵双手插进头发里。「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会杀人呢?那个人——那个人——多无辜?」
他垂下头,哭出了声音。
「子樵,不关你事。」思奕用双手抱住他的肩。「只是一次意外,谁也不想这种事发生,对不对?而且你也知道,露莎琳不正常。」
「就是知道她不正常,才不该让她单独走。」子樵痛苦极了。「我们不知道她仇恨医生,真的,她从来没表示过——」
「现在——只能努力于善后的事。」思奕说。
「谁让她知道我在香港呢?谁让她来找我?」子樵叫。
思奕一窒,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子樵这?说,似乎思朗和思奕是罪魁祸首了,是他们打电报去美国的,但——谁知道电话是露莎琳听的?谁知道她又不大正常呢?
「事情是注定的。」子樵母亲冷静又认真的。「谁都不要自怨自责。因为谁都不想事情发生。那天是思朗的电话来,正巧露莎琳在我们家,正巧她听电话,我抢过来已来不及,她们互相已说了一大堆话。真的,我认为——一切是天意,凡事都是命中注定,逃不了的。」
「刚才——我们不该那样刺激她——」子樵喃喃说。
「错了。她令你痛苦了几年,甚至万念俱灰的想放逐自己。她那种蛮不讲理,咄咄逼人法,迟早出事——。」
「不。妈妈。她原来不正常得厉害。」子樵自责。「早知道她——她——我们不该逼她。」
思曼微微皱眉,下意识的退后一步。
子樵这?说,令她也觉得自己有罪。他们是不是没留给露莎琳任何余地?
思奕看她一眼,同情但不知道该说什?。
一个警官走出来,直到他们面前。
「医生正替她检验。」警察有责备的意思。「这样不正常的人,你们怎?任她周围走?还是从美国来的?」
「我们并不知道——」子樵说。
「你是疑凶的丈夫,是吗?」警官望着他。「请过来把事情的始末讲一次。」
「他——和她已离婚三年,正式的。三年中他们根本不曾见过面,一次也没有。」子樵母亲说:「今晚发生的事我们都清楚。子樵今天和她是三年来第一次见面。」
母亲总是帮着儿子,千古不变的道理。
「哦——」警官有点意外,却也点点头。「无论如何,雷先生可否把事发前的经过讲一遍?」
「我——」子樵显得痛苦又混乱,真是不知从何讲起。「我要想一想,许多事——好象不是真的——」
「让我来说,」思曼冷静的声音响起。「我清楚所有的一切。除了杀人的那一段外。」
「你是——」
「我是雷先生的未婚妻。」思曼吸一口气,勇敢的。「我们今夜聚在一起原是谈婚嫁之事。」
警官恍然,示意思曼坐到他旁边。子樵母亲,子樵,思奕都关心的围上去,听思曼慢慢的诉说经过。
「你们——真不知道她不正常?」听完后警官问。
「若是知道——」思曼看子樵一眼。「真话,我怕没有跟露莎琳见面的勇气。」
露莎琳被送进了精神疗养院,杀人之后她已不认得任何人,包括她自己。自然,往日的情情怨怨再也不能扰乱她。她看起来并不痴呆,仍然会讲话会笑,会瞪眼发脾气。而且永远重复那句话:「我不要看医生,看见医生我要杀了他!」
也许这杀人案还是要开庭的,却绝对不是目前的事。露莎琳那样儿怎样上法庭呢?
子樵母亲颇受刺激,早已回美国。子樵仍然在香港工作,整个人瘦了,憔悴了不少。他一直有份自责,所以变得更加沉默,不敢轻易发言。
他和思曼的婚事是双方家长同意的,也算是订了下来。可是日子呢?却没有人再提。
思曼已辞去工作,目前这情形下,她不便再见傅尧,两个人都会尴尬。
对于工作惯了的思曼,一旦静下来非常不习惯,每日无所事事的日子太难捱了。子樵又没时间,晚上纵使见了面也没什?话好说。
她觉得很闷,很闷,四周的空气仿佛凝结,她深深呼吸也不能舒畅。这种日子还能捱多久呢?
那天,是星期六子樵接到通知,法庭无限期的搁置那件案子的开审期,直到医生证明露莎琳复原为止。
子樵到方家吃午饭,他很认真的说:
「我想去看看她。」
「可要我陪你去?」思曼问。
他摇摇头,再摇摇头,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
饭后他独自走了。说好了三点钟之前一定赶回来,可是四点钟了,他一点消息也没有。
思曼开始担心。
自从「杀人」事件发生后,思曼心中就有阴影,没有安全感,觉得意外随时随地都可以发生。
她在露台上等了一段长时间,楼下连汽车都没几辆经过。叹一口气,突然,她想到一个地方,子樵会不会去了那儿?
匆匆换衣服赶去。就算找不到子樵回来也不过一个钟头,她不担心错过他。
西贡还是老样子。这一年多来地产市道不好,也没什?新屋子再盖起来,原有的几幢仍疏落的屹立在海滩之上。
五点钟,天色有点灰,没有阳光,所以天黑得比较早吧!沿着石梯下去,沙滩上也是冷冷清清,人影也不多见一个。
思曼慢慢的向前走着,就象第一次随公司同事来烧烤旅行一样。
果然,她看见一条小舟,在浅海处飘飘荡荡的。卷起裤脚走向前,看见躺在小舟上凝目望天的子樵。果然他在这儿。一颗悬着的心才慢慢归位。
凝望他一阵,又慢慢退回沙滩,默默坐在那儿。她不想打扰他,只要证实他在这儿,她就放心了。
时间悄悄从身边溜走,暮色四合,天色更暗。
小舟上的人坐起来,看一眼思曼,缓缓走过来,也沉默的坐在她身边。
两个人都不讲话,气氛却是融洽的、温柔的。
「怎?知道我在这儿?」他先问。
她淡淡一笑,并不回答。
「我大概注定一生要背重担,心里总是放不下。」他又说。
「她好吗?」
「相信永远都会这样子。」他默然。「她这情形相信一辈子也难改变。」
「她这样未尝不是快乐。」
「我该负大部分责任。」他还是自责。
「现在不是研究谁负责任的事,子樵,你不该一辈子被心魔抓牢。」
「心魔?」
「你的自责。」她说:‘露莎琳的事,大部分她该自负责任,你被她折磨得不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