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俞家人是不会帮忙的,她娘家的人又太远,唯一在附近的只有英浩,她这侄儿,一向古怪孤傲,但最敬爱德威,必会去查个水落石出;而万一德威发现了,看是英浩,也不会太苛责。
黎明前,雪子下定了去旧金山的决心,而且是愈快愈好!
雪子有机会北上,已是新年过后。
英浩的住处常常换,她来看过他几次,每回总被引到很奇怪的地方,遇见一些很奇怪的人。
她娘家的人认为,英浩是被宠坏了。身为年纪差一截的么儿,长相俊美,聪明过人,举手投足间又有一种天生的贵族姿态,自幼就被人像宝玉般捧着,谁知道长大后会叛逆成这样呢?
而爱脱离轨道的地,偏偏又和传统保守的德威有极投契的感情,事实上,雪子的婚姻,也是英浩大力凑合而成的。
那一年,德威到日本来掌家族企业,谦田家和俞家本就有生意往来,再加上英浩的母亲来自台湾,与俞家是好朋友,所以德威就时常来走动。
雪子第一次看到他,就对他有强烈的好感,但他总是淡而有礼,一副很难亲近的样子,反而是才十岁的英浩,跟前跟后,满口叔叔地一直叫,让她好生羡慕。
他们的婚事提了两、三年,总不冷不热,悬宕在那里。后来真的要步入礼堂时,她还以为自己在作梦,有时她也觉得这场等待中,她太死心眼,也太要倔,但是她爱德威,再没有一个男人能如此拨动她的心弦。
好笑的是,结婚后她仍学不会与他相处。他是个好丈夫,但话太少,绝大部份的时间都埋首在他的工作中,没有孩子之前的雪子是十分寂寞的。
那段时间幸好有英浩,他跑来和他们住,一起和她学好中文,让德威偶尔有轻松愉快的笑声,也让他们的婚姻平顺地走下去。
双胞胎出生后,英浩去念寄宿学校,德威也开始他四处奔忙的生活,长年不在家。雪子安于抚养子女,把家协置得温馨美满,期待着德威的每一次归来。
从东京、台北到洛杉矾,每个家她都如此尽心尽力,做个好妻子、好母亲、好媳妇、好嫂嫂,任劳任怨,绝无二心。她对德威唯一的要求只有“忠实”,他对她淡,对别的女人要更淡。倘若他真的有外遇,她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激烈的事情来。
因为心事重重,又兼旧金山的路窄陡难绕。一象柔顺的雪子也决沉不住气了。
顺着四十五度的斜坡停好车,她要找的号码是十四号,当她依次数到十二号时,下一栋房子却跳到三十二。
站在冷冷的天里,她沮丧极了。
问了路人,在十分钟后,她才在一条短巷底找到了莫浩的住处。
望着那墙缝都长出花草的古旧洋房,她忍不住摇头,且比起以前他去住过的冰屋、洞穴、草寮…这算是很正常的了。
打开生锈的铁门,爬着黑黝黝的楼梯来到二楼,长廊两端各有一户人家,雪子选了画有异蓝图腾和挂着干玉米、乌骨的那扇门。
她按两下铃,英浩那张俊长的脸冒出来,头发剪短一些,但仍是卷散的。好在他五官突出,浓眉和炯炯有神的双眼,带着刚毅的男人味,否则真可以打扮成一代艳姬。
他的脾气和那好看的外表,绝对是两个极端。
“姑姑。”他事先晓得她要来,短短打了个招呼。
“你又不是没钱,怎么老住这种破烂地方呢?”雪子叨念地说:“看起来又脏又乱,会舒服才怪。”
英浩动动嘴角,耸耸肩膀,并不说话。
她更往里走,才发现她刚刚用的“破烂”。“脏乱”形容词,太轻描淡写了。
这房子有百年的历史,是不用说了,隔间木板东拼西凑,几个沙发桌椅,全都造形奇特,破洞百出;厨房被油烟熏成黑色,设备都是博物馆才看得到的;玻璃窗上挂满了各色玉米及大把干燥花,角落堆了许多美术颜料。
英浩的房间还算整齐,只是窗帘和床被的颜色,一深蓝,一腥红,教人窒息。他室友的卧房则更令人目瞪口呆,墙上全是色彩夺目的壁毯,各种真假植物遍布,其中放了许多石器时代的器物、木杖、陶碗。大缸、祭祖坛、面具……雪子真怕自己多看一眼,晚上就要作恶梦了。
“盖瑞是古生物学家。”英浩简短地说,并关上房门。
“你干嘛老和这些怪人在一起呢?”雪子问。
“那不是怪,是生命力。”他回答。
雪子好不容易找了个看起来安全的沙发,才坐下,人便整个深陷,还有一只大猫窜出,身上的毛不灰不黑,眼睛是浅绿近白的透明色,看起来阴森恐怖。
“那是‘阿千’,是这里最老的房客,据说有一百岁了,不过它有九条命,会死而复活。”英浩一本正经的说。
“别那么孩子气了。”雪子努力坐得端正地道:
“你下星期要回东京吗?”
“不回去不行,‘洛伊’春季的企画要做最后的定夺。”他说。
“真没想到你小时候学的美术和音乐,竟能帮你创出一番事业。”她称赞着。
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英浩从小学钢琴和画,因有些天份,屡次得奖,便被视为神童;后来他明白,家人绝不允许他当音乐家及画家时,便拒绝再学习。
“我也非常意外,没想到有人会喜欢我的想法,销售的力量实在太大了。”他只淡淡的说:“一切只是外在和包装,它们起来得快,也跌落得快,我并不期待我’会流行很久。”
他一边说,一边闲闲的在电脑上敲几个音符。
雪子对这侄儿常有无可奈何的感觉,他对什么都不当真、不在乎,名利虽俯拾即是,他却不当一回事。
外人看他是傲,家人看他是怪,没有人能管得动他。
“姑姑,你这趟飞来,不是要讨论我的工作吧?”他漫不经心地说,并在圆桌前调一种琥珀绿的颜色。
“ROY,”雪子叫他的英文名字,然后顿一下才说:“你姑丈可能有外遇。”
他太惊讶了,不自觉的扬起唇角,笑了起来,这个笑带出他脸部生动的表情,把原本严肃的样子转为潇洒迷人,回到他翩翩佳公子的本色;可惜他很少笑,除非情况特殊。
“是谁造的谣?”他仍觉得不可思议。
“不是造谣,我还有照片呢!德威连避都不避。”雪子翻出证物说。
拍照的技术很好,背景一片模糊,把男女主角清楚的烘托出来。
德威笑得很开心,仿佛年轻了十岁,那种溢于言表的快乐,甚至在家里都不常见;那女孩得长得很秀净,一双眸子尤其明澈,英浩可以想像她凝视或眨眼时,会漾着令人心动的光芒。
她正看着德威,眼中有着专注与崇拜。
英浩的眉头皱了起来,只说:“这不能证明什么。”
“是不能。”雪子说:“所以这一趟我来,就是要你去台湾帮我查。”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姑丈呢?”他建议说。
“这种事我问不出口,而且我也不想惊动任何人。”雪子说:“ROY,姑姑只能信任你了,如果这照片只是个误会,大家都可以安心,如……”
“没有如果。”他简洁地说:“我去!我会洗刷姑丈的清白。”
雪子站起来,鞠了一个日本式的躬;她的脸仍如先前那般的苍白,不像英浩那样的有信心,婚姻之事,冷暖自知,她和德威之间的问题,早非一朝一夕了。
“谢谢你。”她轻声说。英浩送雪子下楼,看她的车缓缓往山下驶去。
他一直是这桩婚姻的见证人,印象最深的是德威惯常的彬彬有礼,对妻子真是做到了“相敬如宾”的态度。这样一个律己遵礼的人,怎么会有外遇呢?
那张照片必有个合理的解释,他会查出来的。
第四章
农历新年后,台北街头又恢复平日的繁忙景象。
英浩由饭店走出来,他一头及肩的发、皮衣、牛仔裤和墨镜,更凸显他略带野性的帅气,惹得路人频频回首。
他已习惯这些注目礼,若在东京街头,还得防被洛伊迷包抄围挤。他真不懂,自己只是制作了几个音乐带、音乐会,做几件艺术品,最多写几篇旅游见闻罢了,怎么名利就像滚雪球般不请自来,有时还要逼得他仓狂而逃呢?
记得他幼承庭训,第一课就是镰田家族如何创业维艰,如何守成不易,才有今日的企业王国。
祖父常说:“我们要有乃木大将军的精神!”
所谓乃木精神就是刻苦自励,每天.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一桶冰冷的水往身上浇。
“祖父和父亲一生都维持这个习惯,英浩还记得小时候他和两个哥哥,由床上被拎到屋外,一桶水灌顶的滋味味。夏天还好,若在冬天那简直是酷刑,有几次他都以为自己无法‘解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