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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娃的轻吟如一道强猛的光芒,闪进他混浊的思绪。刹那间,一切灿烂夺目,雪白纯净。自尊的纠葛、感情的顾虑、莫名的恐惧,顿时涤清,思绪通明。
她没有要求他十全十美,没有要求他所向无敌、逞强到底,就认定他是真正的勇者——
不怕自己有软弱面的勇者。
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朗,在他脑海中散放。原来身处天地之间,也有这么轻盈无虑的时刻。他的眼界仿佛飞往无垠的天际,可以遥望肉眼不能及的远方,看见真正的美丽与宁静,也可以倏地收束回他这宇宙间渺小的存在,洞察当前的责任与复杂关联。
“我们回去吧,齐娃。”
“嗯。”她牢牢回握钳住她小手的厚实巨掌。
“等一下!”小桂悍然喝止。“四贝勒答应付我的酬劳怎么办?”
“小桂!”齐娃真想跺脚。跟他说到嘴都快破了,他怎么还是不死心?
“我不管你们对钱财有什么看法,或对我有什么看法,该是我的酬劳,我一定要拿。”尤其是目击到他俩相互扶持、彼此安慰的景象,他更是确认到自己除了钱财与人才,再无别的人生筹码。
齐娃注定不会是他的了。至少,他有一点绝对做不到,就是像武灵阿那样在齐娃面前袒露自己的软弱。
他没有另一个齐娃可以拥抱、可以依靠,他能掌握的,只有钱!
武灵阿以男人对男人的态势与他互视,气焰相当。
“四贝勒已经留下比你当初要求还更高额的酬劳。”他直指小桂身后的多宝格。“那上头的每块玉石,都是极品,一块至少值数百两甚至数千两。你认为你的功劳值多少,你就拿多少。”
真的假的?小桂狐疑地流览满满一架子的各色各款石头。市集摊贩也有卖这种东西啊,一个不过几文钱而已。
“不行,那是四贝勒的东西,不能碰!”齐娃坚持。
“他就是要你们拿,才会在给家人的口信中声明你有权第一个进来取走他任何东西。”
“可是……”听到小桂开始全面扫荡的声音,她吓得面无血色,跳脚阻止。“不要这样,小桂!你拿一个两个也就够了,干嘛要……”
“我做多少事就拿多少钱。”他迅速将东西全塞往衣襟,胸前鼓得一大团。“更何况,生命无价,要我卖命的话我当然得多拿一些。”
“看来你心里有底了?”武灵阿淡淡一瞥。
“我瞧你的眼神就知道你在动大主意。”而且是打算拿他小桂这条命做赌注。否则,他哪会好心地点出酬劳在哪里。
“既然拿到好处了,就开始干活吧。”
齐娃一头雾水地转望这两个男的。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啊?
武灵阿一回硕王府,便秘密地将她私藏在硕福晋那里,严禁她有任何动静。又命小桂装扮做元宁的模样,多到他院落走动。武灵阿自己,则大刀阔斧地着手迎亲事宜,不让敬谨亲王府再以任何籍口推托,他甚至越权擅为齐娃打点所有出阁细节。
这一门亲,他势在必行。
果然不出三日,他设的网罗,就捕到了凶狠的罪魁祸首。
“武灵阿的生母她……想杀我?”齐娃在女眷相聚的暖阁里大嚷。
“还好你的侍女小桂命硬,否则早给侧福晋溺死在湖里。”硕福晋面无表情地抚着精致的银手炉。
武灵阿要小挂假扮她,就是为了要诱侧福晋出手吗?
“武灵阿那孩子,也被他亲娘折腾够久了,终于痛下决心清理门户。”
她不懂硕福晋的话,却不敢问。她从没看过硕福晋那么疏离的神色,无悲无喜,偌大的事,她竟看得淡淡的。
“侧福晋她不喜欢接近咱们,也不喜欢武灵阿太接近他父亲这方的家人。”大少奶奶抱着小宝贝柔声道。“武灵阿虽然很重感情,但对母亲更是孝顺。侧福晋讨厌他和我们接触,他就乖乖听命。”
“自己孤僻也就罢了,还逼儿子得跟她一起受苦。”硕福晋以碗盖刮着杯口茶沫。
“所以当时你和武灵阿开始亲近时,额娘很为你的安危担心。”大少奶奶苦笑。
“不会这么严重吧。”居然搞得像生死攸关的大事。
“侧福晋她在这方面是有些过火,不但找武灵阿的舅父一同助阵,替她善后,掩护恶行,还挑拨武灵阿与父亲这方的家人关系,连他房里的侍妾,也都是侧福晋安排的眼线。”
大少奶奶这话令齐娃发毛。难怪武灵阿很懒得关上形同虚设的房门,也难怪他说在家中没有自己的空间……
“她的世界就只有她儿子一人,所以硬要武灵阿的世界里也只有她一人。”硕福晋淡淡垂眸。“我无权去干涉人家母子如何相处,幸好武灵阿终于拿出决心处理。毕竟,侧福晋也是他自己请回来的。”
“什么?”齐娃呆问。
“十几年前,侧福晋曾因企图谋害额娘而被送到庵里,是武灵阿跪求多日才说动阿玛、额娘,让侧福晋回王府静养,他会好好看管住她。可是自那次事件后,侧福晋执着的心思就转移到儿子身上,让武灵阿吃了不少苦头。”大少奶奶淡瞥了一下硕福晋,才更加轻声细道:“宁宁,很多你遭遇到的危险,就跟额娘过去的情况一样。侧福晋她……真的不宜留下。”
“所以你不要想替她求情!”硕福晋森寒地盖回茶碗,决绝的清脆声响震得齐娃一瑟。
她话都还没说出口,怎么心思就全给人知道了?
“过去是因为有武灵阿舅父替侧福晋掩护着,我们抓不到证据,也不好说什么。但这次好不容易武灵阿自个儿清醒了,揪出侧福晋谋害媳妇的大证据,才成功地把她送去庵里。宁宁,你要学学武灵阿的见识与勇气。心不能一味地软下去,而要软在适当的时机。否则你将来怎么保护你的孩子、你的丈夫,和其他家人?”
硕福晋语重心长的告诫倏地点醒了齐娃。
武灵阿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危,才不得不在她和侧福晋之间做一抉择。他忍痛割舍了他的亲娘——那个曾差人暗算元宁、弃尸湖中的疯狂母亲,只为保护他的妻子,他未来的孩子,以及他甚少亲近的家人们。
四贝勒遗留的书信,就是预告他这无可逃避的两难处境吗?
“武灵阿。”
夕照满屋的荒凉院外,淡淡传来柔细的呼唤。他蓦然回苜,一身红光拂耀的小人影正伫立门外,娇艳的容颜,教人目眩。
“你不是在额娘那儿喝茶聊天吗?”
齐娃什么也没说,只是由他背后圈抱住正坐在桌边读书的魁梧身子,安心地舒了口气,好象终于确定了他的存在。
她知道,任武灵阿和她再怎么亲密,他心中也有个只想一人独处的角落,无意与人分享那其中的深沉与孤寂思索。她不会无理取闹到连他这点秘密领域都得问,但仍免不了淡淡忧虑,怕他的心离她太远,再也触摸不到。
“你在干嘛?”
“假装我是你的一部分。”
“说什么浑话。”他好笑地冷笑,却也不挣扎,任她依赖。
她就这样静静伏在他背上,两人沉寂地享受彼此的体温与一室金黄色的薄阳。她不知道四贝勒那封占卜的诗笺里到底说了什么,武灵阿也早把它烧了,但她知道,那是点破武灵阿内心迷障的关键。他再怎么顾念自己的母亲,也不能拿挚爱者的安危冒险,让妻小沦为母亲扭曲心态下的狩猎标靶。
他必须在感情的多方冲突中痛下决断,拿出为人夫、为人父的作为。
她有种感觉,这是四贝勒送她最大的礼,哥哥对妹妹的最终关怀。可是……
“武灵阿,你真正想娶的是谁?”
他蹙眉,自字里行间转望至肩头上架着的娇颜。
“你想娶平民齐娃,还是娶元宁,或是元宁自小被丢弃的双生姊妹?”
“什么?”
“你都没有想过吗?我很可能既不是元宁,也不是她的双生姊妹,而是一个很普通的小老百姓,刚巧受重伤才从鬼门关逃回来的庸俗平民。你真正想娶的是哪一个?”
“我谁都不想娶。”
齐娃骇然,不复娇态,马上绕到他身前急急逼供。“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要我了吗?你又不喜欢我了吗?我干嘛了让你突然改变主意不娶我了?”
他闲适地搁下书册,瞧也不瞧她,迳自理理书堆。“这椿婚事不是因为我想娶妻而订的,而是为了巩固两家交情而立。”
“那你的意思呢?”
“我会有什么意思?奉命完婚而已。”
齐娃的世界顿时风云变色。奉命完婚而已?原来他是这么想的?她还以为自己够了解他了,没想到,连这么基本的判断她都出了如此大的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