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坐到伍涵娟的面前,面对着那清秀却无知觉的脸庞,继续述说着属于他们自己 的年少岁月。
那彷佛一帧帧古老发黄照片的过去,在这寂静的异国冬夜,在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 ……一个男人静静地说,一个女人静静地听……竟有一种轮回了一世又一世的永恒感情 。
雅芯一向恨塞车,有时火大!也会粗鲁地按几声喇叭,但这回跟着叶辛潜,到哪儿 都快乐,连车子陷在车阵中动弹不得,她也觉得人生多美好。
嗯!如果是世界末日,摩天大楼一一爆炸,大西洋海水倒灌!火似炼狱般熊熊烧来 ,所有的电影情节都出现,她也会抱着叶辛潜死得心甘情愿吧?
这就是爱情,一种足以颠覆过去生命一切的爱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看到曼哈顿的隧道都过不去!熟门熟路的雅芯干脆绕小道 ,将车子留下,准备搭地铁到城中心区。
「很冷哟!真的,呼出的气,一碰见衣服就结冰呢!」雅芯警告他说。
他们将能带的保暖用品全穿戴或拿在手上,现在才九点不到,还有足够的时间。
地铁里的人群亦是摩肩擦踵,是夜晚难得有的热闹盛况。
他们到曼哈顿时,温度指示已是零下,还会愈来愈冷。叶辛潜连羽绒衣和皮衣都给 了雅芯,并替她戴上帽子、手套和围巾,只露出两个圆圆亮亮的眼睛。
「嘿!我是老纽约,没有你怕冷。」她笑着说。
「男人才不怕冷呢!」他戴上一个小扁帽说。
他们先找个地方吃点心,到十一点才走去时代广场,却发现四周的路全部封锁起来 ,幸好焦虑的人群不只他们两个,大家都拚命往同一个方向跑,想赶上倒数计时。
「下一条路口!」警察们总是如此说。
叶辛潜牵着雅芯的手,踏在冰雪中,嘴里是寒霜的空气,恍如一对在黑夜里逃难的 爱侣。终于,他们开始听见鼎沸的人声,看到远处金碧辉煌的广场。
有人不愿再绕路,干脆推倒路障!一窝蜂的冲进去,警察吹哨阻上无效,只有向天 咆哮。
「现在又像『布拉格之春』中那对乱世情人了!」雅芯大喊着说。
叶辛潜的反应是用力吻她一下,并展开一个足以溶化冰雪的微笑。
疯了!疯了!有人由大楼丢下碎纸屑、彩带,甚至是卷筒卫生纸;有人拿手电筒和 荧光灯相互照射,直升机在空中交叉来去,探照灯形成了舞台上一道道的光圈,让已经 够激动的人群更加骚动。
「冷吗?」白雾中的叶辛潜问。
「冷呀!但心不冷。」雅芯在围巾里回答。
终于,开始倒数计时了!大家喝醉似的跟着喊,「……五四、五三、五二……」等 零字出现时,金球往下降落,宣布新的一年来到。
「新年快乐!」雅芯大声叫着。
「永远快乐!」叶辛潜抱着她,深深地吻着她的唇。
中央公园的烟火,五彩缤纷地洒满天空,人们又往北狂奔,他们却紧紧的相拥,像 狂怒大海中的一座孤岛,在北国天寒地冻的子夜,绽放着属于自己的光芒和热力。
一段时间后,时代广场只余闲散的人,叶辛潜带着雅芯走在厚如地毯的碎纸屑上面 。人声淡去,光彩转移,远方的霓虹又艳艳地闪烁起来。
他们不想再去凑热闹,便往相反的方向行去。
突然,在转角处,有辆轮椅卡住,推的人正努力的想要抬起。
叶辛潜连忙跑上前,用英文说:「让我帮你!」
那人转过头来,是张英俊的东方脸孔,他说了声谢。
两个男人合力,两三下便将轮椅抬上人行道,这一回是轮椅上的年轻女孩开口道谢 。
「中国人吗?」东方男子用中文问。
「是的,我叫叶辛潜。」他伸出手来。
「我叫简维恺,台湾来的。」东方男子笑着和他握手。
「我们也是从台湾来的。」叶辛潜拥着雅芯说。
「那是同乡啰!」简维恺高兴地说:「前面有家蓝星『酒馆』,我请你们喝一杯!
」
「『蓝星』在纽约是以品味出名的,值得一逛。」雅芯说。
他们一行四个人沿路聊着,两个女孩也互相做了介绍。
到了温暖的酒馆内,简维恺细心地照顾好女伴,便向吧台一个打扮艳光照人的女孩 说:「乔安妮,上好的香槟,今天是新年,多开几瓶!」
「你呀!真大胆,竟带紫恩去挤人潮,好在没挤丢了,不然又要哭天抢地了。」琼 安回他几句。
酒馆的设计果然有雅痞特色,几架电视正在播放着世界各地庆祝新年的状况,舞池 里有几个人陶醉在音乐中,大家各享其乐,互不侵扰,却也彼此为伴,不觉寂寞。
雅芯和紫恩年龄相当,一见如故,很快就聊在一起。由紫恩的话中,雅芯才知道, 这精灵似的女孩已经是简太太,而且以前是个芭蕾舞者。
雅芯吃惊极了,紫恩拍拍她的手说:「只是暂时的,明年……不!应该说是今年, 我就能够再跳舞了。」
简维恺端着香槟酒回来,见老婆开怀,他也笑着问:「你们是到纽约来玩的吗?」
「我看他们像是来度蜜月的。」紫恩猜测着说。
「到摄氏零下十度的地方来度蜜月?没那么酷吧!」叶辛潜看了雅芯一眼说:「我 们是来流浪的,我刚失业,被公司踢了出来。」
「我呢?是失学,没钱缴学费了。」雅芯也配合着说。
紫恩看他们两个俊男美女的,衣服质料又好,不太相信,「我最惨,腿病了,失学 又失业。」
「看样子,我也不能太得意啰!」简维恺敬了大家一杯香槟酒,「我呢!合伙人卷 款潜逃,留下一屁股的债。」
酒喝下去,每个人都笑不可遏。
那笑声把刚进门的方安迪引了过来,他先和紫恩打招呼,再看到雅芯时,不禁大叫 ,「爱伦?!」
「安迪,你好啊!」雅芯这回没装作不认识。
「爱伦,纽约都在谣传说你哈佛念不下去,跑到台湾去了,很意外能在这儿见到你 。」方安迪坐下说。
「我没有钱呀!」雅芯半开玩笑地说。
「嘿!不早说,你当我的女朋友,我就供养你。」方安迪立刻说。
「老兄,请眼睛放亮一点,爱伦可是我女朋友了。」叶辛潜在一旁声明,并将手搭 在她的肩上。
「噢!上帝真是不公平!」方安迪惨嚎一声,「为什么我喜欢的女孩子,每次都被 人家抢走呢?」
「安迪,很快你就可以找到属于你的女孩子了。」紫恩安慰他说。
「唉!一个人好孤单,真凄凉呀!」方安迪夸张地唱着。
「拜托,新年里别给我触霉头。」乔安妮说着,丢了一只酒杯过来。
简维恺反应迅速地伸手去接,可惜仍慢了一步,眼看着酒杯要落地,叶辛潜身子一 低,像捕手般将它牢牢封杀。
「好耶!」有人叫嚣鼓掌着。
「乔安妮,也丢一个给我!」另一边的客人说。
「我也要,喝威士忌的那一种。」又有人说。
「许愿!接住的人,愿望才能实现喔!」有人加一句。
一时之间,酒馆内热闹极了,酒杯及人影交错,电视内也是欢呼和烟火不断,有愁 的人也要忘愁。
夜尚未央,狂欢的时分,才刚开始呢!
终曲
生命原就干净美丽,需要以澄净的心,才能领悟和印证,不灭的真爱,也才能 持续到永恒。
由大片的落地窗往外看,先是一条公路,再来是一座置有白色雕像的花园,更远处 是一潭环山的湖,深浓的绿上面横跨着细长的桥。
「你由旧金山方向来,一下高速公路,是不是就走那座桥?」雅芯指着窗外问哥哥 说。
彭介辉点点头,眼睛正审视着桌上那几张怪异的图画。
第一张是平行的铁轨,杂草丛生,偶有几朵紫花;远处的椰子树后有几栋房,天空 阴得彷佛刚下过雨。
第二张则是许多脏乱,没有形状的矮屋连在一起,有木头、有铁皮,巷子窄得几乎 无法通过,地面凹凸不平。
第三张则是地图,东西南北标明,每条路的名字都用中文细细地写上。
它们都没有艺术家的技巧或光影讲究,只是纯粹的色彩线条,但画得十分详尽,每 个小细节都没有忽略,足以显示制图者的无限爱心及耐心。
「这是叶伯伯一笔一笔辛苦画的。」雅芯说:「这每一幅图都是基于穆沙克医师的 建议。」
穆沙克是有名的心理病学权威,以催眠术治疗为主要研究,但他认为,伍涵娟的情 况,若再进入催眠,说不定会愈来愈糟,只有用引发的方式比较安全。
而能够引发,是因为叶承熙知道她的梦境,所以他试着画出来,一遍一遍反复地对 她讲解。
「有效吗?」彭介辉问。
「这半年来是有点进步。」雅芯回答,「有一天夜里,妈突然尖叫,结果她的眼睛 就能随着人的声音转,只是仍不说话、不认人。穆沙克医生说,这表示治疗的方向是对 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