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油颜色更污浊了,叶辛潜看过去,心没有滴血,是因为踩踏的人是雅芯吗?此刻 ,尽管她湿淋淋地,一身狼狈相,但仍如水晶极品般清新美丽。如今回想起来,他对那 名女记者也太刻薄了,人都是活生生有感情的,车再好,也不过是无知无觉的物体罢了 。
想及此,他带着一抹笑说:「反正我的椅套也要洗了,你干脆拿来擦干衣服好了。
」
闻言,雅芯真的不客气地扯下那些有精致蕾丝的椅套,不一会儿,整个车内乱七八 糟的,完全失去原有的豪华美丽。
「其实也没有那么糟,对不对?」他笑出来说。
这一笑,反而让雅芯收敛,她是怎么回事?竟疯疯癫癫的,一定是她太累了。忽然 ,她想到什么似的说:「你要送我回家,你知道我住在哪儿吗?」
「你的数据上写得很清楚,在大安公园一带。那里我并不陌生,因为那是章叶两家 的起源地。」叶辛潜说。
〔你住过那一区吗?」雅芯问。
「没有。我出生的时候,有钱人全在阳明山和天母,后来东区兴起,现在又是信义 区,我们跟着涨价的地皮跑。」他回答得倒不少,「钱就是我们的方向,永不回头!」
两旁霓虹闪烁的商店一直往后退去,红绿灯在雨中渲染着色彩,也映到地面上,形 成城市夜雨的特殊风情。车里的人像身处在一个斑斓缤纷的梦境中前进。
雅芯眨眨眼,终究忍不住要问:「你送我回去,不是违反了第一条不可牵扯的戒律 吗?」
「你以为这一送,我们就会彼此吸引,陷入不可避免的恋情中吗?」他的语调中带 着嘲弄意味。
「我才没有这个意思呢!」她讲道理地说。
「是吗?你们女孩子不都是这样吗?以我这样小开的身分,只要表现出一点善意, 就认为我会爱上她,我已经有太多次这种经验了,真是不胜其扰。」
雅芯被他这么一说,心里竟有隐隐的心虚。她从没在乎过他小开的身分,但若说没 为他心动的话,连她自己也不能信服。
于是,她用一种很正经的分析来掩饰情绪说:「讲女孩子都这样就不对了!或许有 些女人是比较爱幻想,严重者,在医学上还有个名称叫做『克莱朗博综合症」,那些病 患执意相信一些地位崇高或具有专业资格的男子在暗恋自己,是需要接受治疗的。」
「哦?我还不知道那是一种病呢!」他笑笑说:「我常想,若此刻我一文不值,会 有多少女人愿意理我呢?」
他也太没信心了吧?凭他的样子,就算是穷困潦倒,也能吸引几个痴情女吧!但为 免不必要的误解,雅芯沉默无声,让这句问话自动地消弭在空气里。
到了该转弯的巷子,雅芯指着路线。当他看到还亮在黑暗中的「妙妙」两个字时, 有些惊讶,她不等他问便说:「「妙妙」的园长是我妈的好朋友,我就住她家。」
在她要下车时,叶辛潜突然问:「你对我有没有『克莱朗博综合症」呢?」
他是在开玩笑吗?她才不会以为他暗恋她呢!
确定他带有笑意时,雅芯也轻快地回他,「拜托!你虽是万贯家财的小开,我也不 差呀!我爸爸是纽约的名医,我们彭家在纽约也算颇有声望,倒有可能我表现出一点善 意,结果某男以为我暗恋他。嗯!我应该再查查医学文献,或许另有一个什么综合症喔 !」
叶辛潜笑了出来,如一股暖流,传到她的心里。
这个夜晚太奇妙了,原本两个针锋相对及互不相容的人,竟有和平相处的一日。其 实,他也不是怪人,而他也体认到她不是淘金女,相互了解的快乐,漾满她的心田。
走进大门内,雅芯有种头重脚轻的昏眩感,这是今晚快乐的副作用吗?
而叶辛潜在车内,则一直想着那两种关于「暗恋」的综合症……
第五章
迷惘
总以为,这样的自己是对的,但转眼间,一种陌生的清楚思绪,却让我 发现,是与非的论断是如此的模糊不清。
「我对二厂的百份之五十绝不放弃,你们任何人都不许动!」叶辛潜用力地拍着桌 子,太阳穴青筋微凸。
「普裕」的大会议厅内闹得如同市场,会已开了数小时,外头有警卫,闲杂人等不 能进出,总裁和股东们都如关在鸡笼里的鸡,开始有自相残杀的倾向。
「我们大家是生死与共的,你怎么能那么自私?留个百份之五十,只用一半来救一 厂,对我们根本没有用!」章立彬气得几乎要踢倒椅子。
「反正「普裕」的危机又不是我的错,我能拿一半出来,已是仁至义尽,难道还要 我和你们同归于尽吗?」叶辛潜火大的吼着。
股东们分成两派,有人站在章立彬那边,想保住全部的投资,也有人站在叶辛潜那 一边,想说能拿回一部分就万幸了,因此,会场又开始吵了起来。
「表哥,你别这么留一手,我们当然就不会全军覆没……」章建哲说。
「而他根本忘了,他「那一手」也是我们章家的,他从来没资格拿!」章立彬叫嚣 道。
「胡说八道!这是我父亲留下的本,是他在章家赚的每一分血汗钱,你们才是没资 格动!」叶辛潜也倔强地说。
「你父亲?哈!叶家有什么本?不过是贫民窟来的穷小子,若没章家,他什么钱也 赚不到。「普裕」的钱没有一分是属于你们叶家的!」章立彬残忍的说。
「闭嘴!」章立珊扶着痛得欲裂的头,瞪完弟弟,再对儿子说:「阿潜,不管怎么 说,我们都要齐心合力的救「普裕」,它倒了,对你也没好处,不是吗?」
「他才不这么想哩!「普裕」倒了,他正好乘机起来壮大叶家,把我们章家一举歼 灭,你们都真的看不出来这小子的恶毒心肠吗?」章立彬更大声地攻击。立彬,我们就 事论事,何必做人身攻击呢?」也是股东之一的姜文理连忙劝他。
叶辛潜把椅子用力一推,气冲冲地走出去,因为再不离开,他说不定更会一拳揍到 这个他叫舅舅的脸上!
金钱真会扭曲人的面目吗?或者,他们生于长于这富贵之家的人,早就已经被扭曲 ,而不知真实为何物了?
他已经提出理由及方案,解释为河要保留二厂的百份之五十,尽管会使「普裕」的 规模大幅缩水,但至少风险最小,可他们为何非要放上全部的筹码,要赌个大家你死我 活呢?
他的掌重重地打在墙上。
会议室的门又开了,章立珊跟着出来说:「阿潜,你为什么就不妥协?为什么要把 事情搞得那么僵呢?」
「是我僵?还是你们僵?」叶辛潜依然情绪激动,「妈,你知道一厂上下游的亏损 有多严重吗?如果不留后路,我们连一块砖、一片墙都拯救不了。」
「这点我就觉得你太武断了,你舅舅在商场上比你久,经验比你多,他的判断会不 比你正确吗?」章立珊说。
「如果判断正确,如何会有今天?」他冷笑地道。
「会有今天,也不全是他的错!」章立珊说:「反正我们要尽全力救章家、救「普 裕」,否则,我们有什么脸面对你在天之灵的外公呢?」
叶辛潜看着她,突然问:「妈,你虽嫁给爸爸过,但从来没认为自己是叶家人,对 不对?」
「我从没嫁进叶家,是你爸爸入我章家门。」她态度冷硬地回答。
「那你一生中最遗憾的事,大概就是替姓叶的生下一个叶家小孩吧?!」他低低的 说。
「不!我从来不后悔生下你!」她顿一下说:「只后悔没有坚持让你姓章,这是我 最错误的让步。」
「我却宁愿自己姓叶。」他淡漠的说。
听到这话,章立珊又火了,「无论姓章姓叶,你都是要以章家为中心,你舅舅怎么 说,你就怎么做!」
「妈,我是个人,不是工具。」叶辛潜用疏远的表情说:「我相信外公若活着,一 定会赞成我的做法。」
他还是不愿意有一丝松动!章立珊望着远去的儿子,对着后面走来的人幽幽地说: 「这孩子的个性,比他爸爸还顽强乖僻!」
「只怕他再坚持,会惹出麻烦。」姜文理说。
「什么麻烦?你听到什么了?」章立珊紧张地问。
「什么都没有,只是感觉。」姜文理皱着眉头回答。
章立珊轻枕在未婚夫的肩头,一辈子里,金钱财势是令她最有安全感的东西,如果 章家倾塌了,她还能活下去吗?
叶辛潜坐在车上,仍无法平复情绪。当他看到那尚沾有一点渍印的地毯,不由得想 到雅芯叙述她那爱车成癖的父亲时的表情。
没错,有的人活着,习惯把物品当人一样的爱惜,却将人当成物品般地去糟蹋,比 如他自己,以他身为天之骄子的高傲,不也犯过许多冷酷的错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