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宗天害的,弄得她愈心烦意乱。这些天耳旁尽是他“做朋友”的提议,可他们之间能当朋友吗?当朋友就得私下相会吗?不!这当然违反她自幼所受的教育及训示。
可是他的急切,总让她心动与不忍……
因为太专注于自己的思绪,湘文好半天才发现一旁绣荷包的二姊正对她说话,“……曹家又派人来说媒了,娘不好再拒绝,只说先合八字再谈。唉!我现在是分秒都难捱,全家人都看我不顺眼,巴不得我早点嫁出去。”
“曹家少爷似乎很有诚意,这已是第三次来提亲了。”湘文说。
“可是我还在等……”湘秀没有说下去。
湘文知道那名字,捻线的手轻轻一颤。
“我很傻,对不对?芙玉都暗示我了,她母亲中意的是慧梅,说亲的第一个选择也是慧梅。我承认,论家世、容貌、才华,我当然是不如她,但我认识秦大哥几乎是一辈子了,总不该输给才来一年的外来者吧?!”湘秀说到最后,竟有些激动。
湘文手持的金箔又断一根。既要说亲慧梅,他又为何招惹她呢?
“小时候我们两家人常开玩笑说,兆青娶芙玉,我嫁给宗天,亲上加亲,双方都不损失。”湘秀继续发泄内心的苦闷说:“谁知长大后就没人当一回事了。芙玉选了方克明,大哥另娶,只有我还认真着,使惹人笑话而已。”
“姊,秦大哥有给你任何承诺吗?”湘文说出她心中隐忍已久的疑问。
“就是没有,我才难以开口。”湘秀叹口气说。
“秦大哥是不是有很多红粉知己呢?”这是湘文为自己问的,“我的意思是,像风流成性,用情不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秦大哥绝不是那种人,他虽然豪爽不羁,但对女孩子还是很正经、很守礼。我记得,以前若屋里只剩下他和我两个人,他一定会马上离开避嫌,不曾有过任何轻浮的举止。”湘秀赶紧说。
这和她所认识的宗天并不一样,湘文沉默地想着。
“宗天是个正人君子,真的,你可不要因为我的事,而对他存有偏见。”
湘秀又说。
“自古多情空余恨。”湘文叹一口气说:“姊,秦大哥看来是无意了,你就不要再等他了吧!”
“还有一些时间的,至少在他未真正向慧梅提亲之前,我还有希望的,不是吗?”湘秀仍不死心地说。
湘文却被这段话震撼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痴情呢?她正想开口,兆安却跑进来,一脸神秘兮兮她说:“三姊,我有话告诉你。”
“什么话?”湘文问。
“你出来,这是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兆安拉着她说。
“连我也不行吗?”湘秀在一旁说。
“不行!不行!”兆安边说边将湘文拉到树丛后,再交出一张小纸片,“这是秦大哥要我给你的。”
湘文一惊,忙左右看看,说:“这件事千万别说出去,免得捱打,明白吗?”
“捱打?”兆安大叫出来。“什么捱打?兆安,你又做什么坏事了?”湘秀由窗口探出头说。
“我……我……”兆安吓得结巴起来。
“还不就是那只小白羊的事。”湘文替弟弟说。
“我早就警告你,小白羊是个祸根,你就不信!”湘秀骂一句,又把头缩回去,继续绣花。
湘文稳住心跳,由口袋拿出一块糖对兆安说:“一定不能说哟!”
“我不说的!”兆安嘴里含着糖咕哝道。
看弟弟蹦蹦跳跳离去的身影,她忙走到另一个角落。打开纸条,上头是宗天的字迹,写着——
有一事相求,午后老地方见,若今日不行,则期明日又明日。
明日又明日?反正今天不见,他绝不会放弃就是了。而用兆安来传信又太大胆了,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守住什么呢?万一泄了密,她该如何自处?
他居然还用了“老地方”三个字,彷佛他们私会多少次了。若有个风吹草动,夏家怎么说?范家怎么说?一个有未婚夫的女子还不洁身自爱,将会受到众人的唾弃……而湘秀又会以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她呢?
这回她必须同他说清楚,因为他的任何一个理由或动机,都足以让她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 ※ ※
宗天早早就坐在巨石上等着,他好不容易想到这个好方法,利用兆安去传话,湘文一定会来。
这几天他又尝到见不着她的滋味。以前是不知她的行踪,所以苦苦相寻;
如今是知道了,伊人仍然遥不可及。
看情况,今日非要表达自己的心意不可。
湘文还是生在礼教的社会里,若非订亲,有了名正言顺的关系,她绝不会敞开心胸来面对他的感情。
正好,他极需一个妻子,很高兴湘文能及时出现,解了他身心内外的种种煎熬。
想到能再见她可爱的容颜,他就坐立难安,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没注意到天边的云层已逐渐凝聚。
几片叶子飞到他的脸上,空气里带着黏滞的潮意。天呈阴暗,温度转凉,大有山雨欲来的趋势。宗天察觉到四周的变化,但在看到湘文的那一剎那,天地皆明亮,就把什么都忘了。
“湘文!”他高兴地叫着,彷佛几载未见。
她其实非常激动,脸颊一片嫣红,但在看到他那迷人的笑脸后,又手脚慌乱,只能喘着气说:“你……你不该找兆安,他……他才八岁,万一传出去,教我……我怎么解释?”
虽然她结结巴巴,但宗天能明白她的焦虑,忙说:“如果你肯直接和我说话,我以后就不会找他了。”
“你……你是在威胁我吗?”湘文急急地说。
“我没那个意思,只觉得你还在躲我,把我当凶神恶煞似的,连面都不肯见。”宗天小心说明。
“我没有躲你,我们根本没见面的必要。”她说出准备好的话,“像现在这样,孤男寡女地在后山私会,这算什么呢?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找我来,一点道理都没有!”
“有道理的!”见她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却咄咄逼人,宗天一时语塞,只有先缓和气氛,“我在字条上不也说了吗?我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她用怀疑的眼光看他。
“我希望你能帮我在手帕上绣一只鹰。”这是他事先想好的借口,白帕子也从口袋里拿出来。湘文以为自已听错了,见他的帕子,又问:“怎么找我呢?你该找芙玉的。”
“不!我该找你,因为你的手艺是全城最好的。再说,芙玉只会绣一些花呀鸟的,叫她绣鹰,准会变成一只大肥鸭。”他说。
她知道他在逗她,但她就是绷着脸不笑,只反复审视那条质料极好的手帕,半天才说:“我可以帮你绣,但你得答应我,从此不许再约我见面,今天是最后一次了。”
这回,宗天的脸也绷了起来,他神色正经地说:“你还说你没有躲我?!
好,我也承认,我们见面的方式是有些不妥当,但我的目的是十分光明正大的。
我秦宗天不是什么无聊或无赖的轻薄男子,我如此辛苦地找你,是抱着一种仰慕的心态,绝没有丝毫亵渎之意。”
这段话湘文愈听愈胡涂,更让他眼中的光芒弄昏了。
宗天清清喉咙,事情比他想象的难,只怪他没有练习过求爱的技巧,也没有把握机会向前辈请教,现在甚至连一首情诗都想不起来,只有硬着头皮,以诚恳的心来表白。
“老实告诉你,两年前在琉璃河畔初见你后,你的形影就在我脑海,无一日忘怀。如果我说是一见钟情或一见倾心,你一定会觉得很唐突,但这是真的,我的心意到此刻依然没变。你若能走进我的生命里,我绝对是天底下最幸福快乐的人。湘文,我做了那么多鲁莽的事,为的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娶你,只要你愿意接纳我,我立刻去你家提亲。”
他说的什么话?湘文忘了自己在山中,只感觉他吐出的每个字句,皆如狂风般席卷着她,转呀转的,一切都再也看不清楚,唯有他的脸,定定不动,凝视着她,像千斤垂炼紧锁着她的灵魂。
“不!这些话太不成体统了。你……你不是已经打算向慧梅提亲了吗?”
她用细微的声音问。
“老天,怎么会扯到她呢?这八成是芙玉乱讲的,对不对?”宗天强调地说:“我的事,我说了才算数。这辈子让我动过提亲念头的女孩子只有你一个,没有其它人了,你明白吗?”
“不!你不行的!湘秀还在等着你,假如你提亲的人是我,她会很难过的!”她慌乱地说。
“怪了,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我该为湘秀负责呢?”他皱起眉头说:“我和她之间根本没什么。小时候我只把她当成妹妹,这几年我甚至没想过她,但一回到家,人人竟都说我该要她,这太莫名其妙了!湘文,我想要的是你,我很清楚自己的心,绝不会姊姊妹妹混淆在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