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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现在和她非亲非故,有什么理由见面吗?”慧娟说:“一辈子不见,才是好事。”

  不!他和璇芝是朋友、是知己,从此天涯一方,那就太残忍了,至少他们还有事情未了,尽管家人不允,礼俗不许,他仍要想办法见到她!

  ※ ※ ※

  牧雍不顾所有列出的反对意见,径自往富塘镇而来。

  他能够有勇气,其实是仗着宋世藩对他的赏识。

  在书房见到他时,宋世藩的确是一张迎人笑脸,拍拍他的肩膀说:“听说你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恭喜你啦!”

  “谢谢伯父关爱,小侄就是特来请安报告的。”牧雍有礼地说。

  “在前朝,你就是钦点的状元,能够出将入相了。”宋世藩好心情地说:“可惜呀!我差一点就可以喊你女婿了。”

  听宋世藩这么一说,牧雍忙道出自己的来意:

  “伯父,这一年来,为了有误璇芝小姐的事,小侄一直深感愧疚,今欣闻她已平安归来,能否见上一面,让小侄亲自忏悔请罪?”

  不提璇芝还好,一提及她,宋世藩整个脸立刻暗下来说:“婚约已退,再见面,似乎不太好吧?”

  “我知道见面是极不妥当的事,但这件事里,璇芝小姐是完全无辜,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只想告诉她这些,让她不要心存太多芥蒂或阴影。”牧雍开始紧张了。

  “璇芝去年离开你家时,就应该有想到退婚一事。而且时代在变,碰到退婚虽脸上无光,璇芝也尚能接受,所以见面之议,就毋庸再提了。”宋世藩很坚决地说。

  一门一墙就要将他封死在外吗?牧雍再做挣扎说:

  “伯父,能不能请你问问璇芝小姐的意思,或许她会愿意见我。”

  “我很确定,璇芝不会愿意见你的。”

  宋世藩微皱眉说:

  “想想不是很矛盾吗?以前璇芝嫁去你家,你千方百计不见她;如今退了婚,你又专程登门要见她,我实在很不了解你们新一代年轻人的行事作风。”牧雍明白再争下去,宋世藩对他的好印象会一笔勾销,所以只好退一步说:

  “伯父教训的是,小侄的要求确实是有欠考虑。那么,我能不能问一声,璇芝小姐目前好不好?还怪我吗?”

  “她很好,不曾提到你,我想他没什么怨怪,她自己逃家,也有一半的不是。”

  宋世藩又说:“她目前不在家里,她母亲带她到上海、杭州的亲戚家走动,所以你想见她,也是不可能的事。”

  他和璇芝就这么结束了吗?牧雍以极沉重的心情离开宋家,回头看到严严紧闭的宽宅大院,果真是朱门深似海,要寻一个人比登天还难吗?

  他所要求的不过是和她说一句话而已呀!

  然而可笑的是,大家都谨防着他们有机会说话;但最最教人莫名其妙的是,他竟为了求那句话,辗转反侧,日夜思之,即使是付出一切代价,他恐怕都会心甘情愿吧?

  璇芝,璇芝,你到底身在何处?

  他这前所未有的情绪是如何衍生的?真只有她才能治得好吗?

  ※ ※ ※

  牧雍静悄悄地回到“烟萃居”,不愿惊动任何人,因为他亟需独处。

  看见翠竹,一声长叹;见到绿芭蕉,一声长叹,等见着桌上由美国宾州来的信,他的叹息声没有了,换来的是更多的心事。

  整个暑假,他或许见不到璇芝;而秋天她回学校时,他早在往美国的船上了。

  不!不行!此去三、四年,时间如此长,万一她嫁了别人,他该怎么办?

  他不要她嫁给别人!想到这儿,牧雍如遭当头棒喝,无法动弹。他的内心有个声音冲向脑门,叫着:我要与璇芝共处晨昏、寸步不离;我要她依赖我,只属于我一人;我受不了一日见不着她,我受不了她对别人友善;我只准她在心里爱着我,她的一颦一笑都只为我徐牧雍一人而存在!

  爱?这就是中国诗词中吟咏的爱情,西方戏剧小说里歌颂的爱情吗?

  他忆起运河旁初见她时的惊艳,以后他的殷殷相助,不是侠义心肠,而是一种心底的钟情;其后北京相逢,他的屡次探访,不是友谊,兄妹情分或道义,而是出自他对她的渴求和恋慕。

  所以他锲而不舍、低声下气、嫉妒、忽悲忽喜,像个任性的孩子,原来都是因为爱她的原故。

  他时常高唱自由恋爱的论调,但都是纸上谈兵,自己真正爱了一年,却不曾觉悟,岂不荒谬?大概璇芝是属于他的包办婚姻及封建意识,他没想到爱会停驻在她身上。

  说什么自由恋爱?真正爱上以后,就彻底失去自由,管她的村姑或小姐,新女性或旧女性,受教育或没受教育,他早已挣脱不了璇芝的魔力之网。

  问题是,璇芝是自由的,也有选择权,她爱他吗?

  牧雍一点信心都没有,仔细回想,璇芝责怨他的时候多,而且对他没有比其它人特别;自行返回富塘镇,尤其做得狠绝,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或不舍。

  如意缘天生注定,他去年大婚之日,就该与她结为夫妇的。第一次他觉得指腹为婚的妙意——是你的就跑不掉。璇芝呀璇芝,她应该属于他,此刻在烟萃居内恩爱厮守,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但他亲手扼杀了一切,要如何才能挽回呢?

  牧雍或坐或走,就是静不下那颗骚动不安的心。

  “大少爷,老爷书房有请。”仆人在门外说着。

  八成是为了出国的事,他拿了那封宾州来的信就往父亲处而去,可没想到连老奶奶及母亲也在座,好象要讨论家族大事一样。

  “美国大学来信,确定明年一月可以收你,你现在的计画是什么呢?”徐仲甫很开心地问儿子。

  “收行李、订船期船票,都是愈早办妥愈好。”

  “还有成亲的事。”老奶奶的口气颇为严肃。

  “既然你国是出定了,婚事就不能再拖。”

  “曹家的曼君怎么样?”徐仲甫旧事重提。

  “爹,我说过很多次了,我绝不会考虑她的。”牧雍强调着。

  “我也不喜欢曼君,看来不像是个安分守已的女人。”老奶奶说,并向慧娟使个眼色。

  “我这儿有几个人选,足经过我们多方打听询问的。像黄家二小姐,美丽贤淑,念过女子中学……”慧娟拿着几份名帖说。

  “娘,您这不是又来一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吗?”牧雍无法再听下去。

  “那你就自己说出个对象呀?”慧娟逼问着。

  “你心里应该有个意中人吧?”老奶奶稍稍温和地说。

  这件事实在太难启口,但又非说不可。

  牧雍清清喉咙,试着以不疾不徐的声调说:

  “孩儿若要娶妻,只愿娶宋家的璇芝。”

  屋内一下子寂静无声,恍若无人之境。

  久久慧娟才说:“牧雍,你说的可是我们才退婚的璇芝?”

  “乖孙儿呀!你没在开大家的玩笑吧?你那时怎么都不肯娶她,这会儿又指名要她,我们都被你弄胡涂了!”老奶奶说。

  “奶奶、爹、娘,真正胡涂的是我,我那时反的只是封建婚姻,并不是璇芝。”

  牧雍见大家更不解,于是说:

  “不瞒您们说,璇芝这一年,在北京与孩儿相遇,我和她之间相处得不错,早也对她产生好感……”

  “什么?你一直知道璇芝在北京,却什么都没说?”慧娟惊呼着。

  “娘,很对不起。我们决定不说,是怕如意婚约的事会更恶化,所以一切顺其自然,等如意真正归还宋家,才敢吐露页相。”牧雍用了“我们”两个字,只怕家人怪罪璇芝,所以扛了一半的责任。

  “胡闹!胡闹!婚姻大事岂是你们说不要就不要,说要就要的儿戏吗?”徐仲甫气白了脸,“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不爱,偏偏要去学那些不正经的男女私订终身,这成何体统呢?”

  “爹,您误会了!璇芝在北京这段时间里,一直很洁身自好,我与她来往完全也是发乎情、止乎礼,没有任何踰礼的地方。”

  牧雍赶忙澄清说:

  “娶璇芝之事,是我个人的意愿,她并不知情,我也是在退还如意后,才发现自己对她的欣赏与仰慕。”

  “牧雍,你这不是给家里出难题吗?”

  慧娟叹气说:“自古以来,哪有退了人家的亲事,又要进门的呢?”

  “你娘说得对!”

  徐仲甫仍无法接受地说:?

  “我听不懂你们那些时髦露骨的用语,但我知道人要言而有信,毁如意婚约,我已经背信一次,如今退婚又要提亲,更是出尔反尔,你叫我徐仲甫的脸往哪里摆?

  我们徐家又如何能在地方上立足呢?”

  “你就站在家里的立场想吧!天底下的姑娘,除了璇芝,我们一定都会帮你求到的,好不好?”慧娟劝着说。

  “除了璇芝,我谁都不娶!。”牧雍豁了出去说。

  “你就是不能娶她!”徐仲甫吼得脸红脖子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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