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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美是先进,但这一去可是千山万水,我舍得,你奶奶和母亲可舍不得呢!”

  徐仲甫顿一下又说:

  “我从不强迫你要继承我的事业,但徐家的一切终会传到你和你两个弟弟的手上,而你身为牧字辈之长,总要多担待一些。”

  “我明白。”

  牧雍说:

  “去欧美留学,最多不过是三、四年的光景,我很快就回来的。”

  “但总不像去北京或日本。”

  徐仲甫说:

  “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现在家里烦恼的不是你的学业,而是你的终身大事,老奶奶可天天叨念着。”

  “宋家姑娘有消息了吗?”牧雍关心的间。

  “我正要说这事儿。两个月前,璇芝捎信回去,说她目前一切平安,吃住无虑,还上了学校,请所有人放心。”徐仲甫说。

  “那太好了!她现在人在何处呢?”牧雍稍觉安心。

  “信上没有住址,但发信处是上海。我们曾在上海各学校探查,但没有宋璇芝这个人,她大约是改了姓名,不想让我们找到吧!”徐仲甫说。

  “宋世伯那边怎么说呢?”牧雍又问。

  “人家丢了女儿,总是烦忧。不过,见你们两个孩子心不甘、情不愿的,口头已略微松动,有了退婚还如意之说。”徐仲甫回答。

  这真是长久以来最令他振奋的事。

  牧雍想再进一步打探,却有人在门外说;“呈禀老爷,老太太等着少爷。”

  “知道了。”

  徐仲甫又转身对儿子说:

  “你去吧!你奶奶可想你了,多去说几句好话吧!”

  牧雍由父亲处告退,从边门走向中庭。地面已铺上一层白白的雪,前面的一排厢房聚集着一些清理的人,他们都向牧雍行礼问安。

  “客房都开了?今年会有很多亲戚走动吗?”他间。

  “是呀!老太太湖北的老家预备来一大批人呢!”有人回答。

  牧雍绕过几个回廊,又是一个更大的庭院,种满参天的树,“锦绣厅”三个镶金大字在雪中皑皑发亮。

  他踏进屋内,浓浓的暖意袭来,客房内眷子女已热闹坐满堂,全都在欢迎他这位大少爷。牧雍一一拜安询问,一阵子处处都是笑声。

  “好啦!你们都散吧!让我和牧雍安静的说个话。”老奶奶挥挥手说。

  大人小孩各自离去,不久,屋内就只剩老奶奶和牧雍的母亲慧娟,催促着他喝银耳燕窝汤。

  “快拿糖醋藕片来。”老奶奶吩咐着,又对孙子说:

  “我特地腌渍好为你留的。”

  “老奶奶可藏了好多私房点心要给你呢!”慧娟在一旁笑着说。

  “北方冷飕飕的,有什么好?东西都不及我们南边多。”

  老奶奶看看牧雍说:

  “瞧,这孩子都瘦了一圈,八成是水土不服,吃不惯京城里的食物。”

  “奶奶,我能吃能睡,瘦是因为要毕业,功课多了一些的原故。”牧雍解释。

  “读书好,但也不能把人都读垮了吧?我听你爹说,你还想飘洋过海,去日本,去美国的。”

  老奶奶摇摇头说:

  “我反对。你都念完大学了,还有什么事比娶妻生子更重要的?我告诉你爹,你要出洋可以,但得先给我讨个孙媳妇、留个种,我才让你去外头闯荡。”

  “你爹方才说了没有?璇芝有来信了。”慧娟想到了说。

  “说了。我正松一口气呢!”牧雍说。

  “松什么气?”

  老奶奶故意摆脸色说:

  “帮你娶个如意的妻子,你却不知道珍惜。我还挺喜欢璇芝那孩子,长得俊俏不说,个性也贤淑大方,翰林养出来的闺女到底气质不同。”

  “谁知道她会说跑就跑呢?”慧娟叹口气说。

  “这就是我老想不通的一点。”老奶奶皱着眉头,“我们徐家并没亏待她呀!若有,也是牧雍暂时不圆房而已。她竟赌起气来,闹出这么一场风波,真是太不应该了。”

  “可不是。”慧娟附和着,“她嫁入徐家,就是徐家的人,一切应以牧雍为主。得不得丈夫的心是一回事,但守名守节是女人的本份,她才两个月就受不了,到底不适合当我们家的媳妇。”

  “娘,时代不同了,现代人早不流行没有感情的盲婚。”牧雍觉得自己有义务替宋家小姐说话。

  “我坚持不承认她是我的妻子,在这种无实无名的情况下,她再待在徐家,就等于葬送她的一生,所以我鼓励她走,也为她的出走喝采。”

  “你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女人终究与男人不同,她这一走,等于是被休离,以后还有谁敢娶她?就是我们徐家,也不敢再要她了。”慧娟说。

  “我相信宋小姐会找到自己的幸福。”牧雍说。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璇芝也不是我们的问题了。”

  老奶奶看着他说:

  “你一直说不要父母之命的婚姻,如今我们也顺了你的心,你自己应该有看中意的姑娘吧?”

  牧雍一下子被问倒了,他清清喉咙说:

  “呃,我在北京一向忙着念书,没太注意身旁的姑娘。”

  “瞧!不让我们挑,自己又不留意,这不是要把大伙都急死吗?”老奶奶骂着说。

  “儿呀!你大学四年,来来往往那么多地方,真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吗?”

  慧娟不信地问:“至少有个名字,我们也好去打听吧?”

  “名字呀!”

  牧雍搔搔头,实在应付不下去了,只有说:

  “给我一点时间想想,多少总会有几个吧!”

  “这还差不多。”老奶奶终于有了笑容。

  祖孙又吃了一些厨房现做的食点,牧雍才随着下人往“烟萃居”去。那里曾是他们兄弟读书的地方,后来改成新房,如今倒成了他固定的睡房。

  院里因无庑廊,许多盆景都被搬到他处过冬,变得有些空旷凄清,那几丛修竹罩着白雪,彷佛几个修道的老者,静静垂伏。

  他把几本书放在几案上,又想到母亲所说的“名字”。唉!他要到哪里去找这份名单呢?

  他首先想到学生会里几个热心的女同学,平日大家都很谈得来,但那只限于公事,若要论及私情,就会变得很怪异。此外,他去参加外面的活动,或去公园、戏院、茶馆,也会碰到其它学校的女学生,她们当中若有表现出大方热情的举动,他通常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真可笑,他一向提倡自由恋爱,男女可以公开交往,他自己怎么都没有身体力行过呢?可能是人忙了,忙着呼口号、写文章,尽速往前冲,什么女孩都没有认真看过一眼吧!

  他将脑中有限的名字一一除掉,最后出现了宁欣。

  他愣了一下,怎么会想到她呢?他和她见面的次数只有四次,而且每次都不欢而散,根本连朋友都算不上,把她放到可能谈婚事的对象,不是昏了头吗?

  然而,她偏偏就杵在他的心上,对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特别记得清清楚楚,并且由北方如影随形到南方,始终无法释怀。她当然不是属于他相中意,可以任父母打听的姑娘。

  打听?他倒应该去一趟汾阳,看看宁欣生于什么样的家庭,或许才能明了她对他充满敌意的原因……

  牧雍随即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他疯了吗?这是他第二次想去汾阳了,尤其又在宁欣那么绝决的表白之后。如果他真去找她,就不是有骨气、讲原则的正常男人了!

  ※ ※ ※

  北风呼呼,震响着纸窗,连屋顶梁架似乎也在嘎嘎作声,这空旷无边的土地上,小村落默默地蹲踞着。

  璇芝坐在暖热的炕上和吴校长细心地准备过年的红纸片,垂挂式的就用剪刀,张贴式的较精致复杂,就必须用小刀慢慢地割划了。

  在这种大雪纷飞的天候,她很高兴有一处可以栖身。

  吴校长是家中么女,自幼随兄嫂在南方,很早便接受西方文化的熏陶,甚至接触过革命工作,成了不以婚姻为重,而以教育为职志的奇女子。

  第一次在仰德学堂初遇,璇芝不太习惯她那齐耳短发的模样和粗着嗓门的作风,总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到了汾阳,才在居家生活申,体会出吴校长也有女性温柔的一面,就像姊姊、阿姨一样,是可以吐露心事的。

  璇芝在烛光下,斜斜刻着一朵菊的花瓣,细细如弦月,叠叠似横波,一刀一刀地就化出一声轻叹,彷佛要释出内心凌乱又模糊的感觉。

  “怎么啦?是不是想家了?”关怀的声音询问着。

  “还好,写了一封信回去,比较安心了。”

  璇芝顿一下,用吴校长的闺名称呼说:

  “蕴明姨,前次到上海帮我发信的人,一直没有找到珣美的下落,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

  “如果她是真的跟着唐铭,大概不会有危险;只怕她自己胡乱瞎闯,上海又是个花花世界,那就很难担保了。”蕴明回答说。

  “您还是认为她不可能和唐铭私奔吗?”璇芝问。

  “他们一个是我的学生,一个是我请来的老师,分开来绝没问题,但凑在一块,就会产生许多变量,我也不知道该相信哪一种说法了。”蕴明笑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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