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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错了!错了!我以前念中文,你们中国夫妻或情人也有一个什么词……就是见不到面,病得快死……啊!对的,就是“想死”!”

  “不是“想死”,是“相思”。”季襄笑出来。

  “相思?”史恩很努力地纠正发音,然后又说:“不管怎么样,你每次看到珣美,都是很“想死”的样子。”

  他总是疯狂地要抓住她,难怪史恩会误解。

  “是谁想死呀?”陈若萍掀开黑布帘,一眼就看见季襄手上的照片,她眯着眼说:“这不是珣美吗?你找到她了?”

  “上个月。”季襄说。

  “她好不好?”随后进来的杜建荣问。

  “很好,她目前在崇贞女塾念书。”季襄回答。

  “我就说她有人撑腰嘛!有一个曾世虎,她才不会苦哈哈过日子呢!你们偏不信,浪费时间到处找,还指责我,结果证明我是对的吧!”陈若萍立刻说。

  “她在崇贞念书,和曾世虎无关,她是靠在孤儿院工作缴学费的。”季襄是由牧师那儿得知的。

  “你们不要被她骗了,她这女人绝对不简单。”陈若萍再一次强调。

  “奇怪,你是我们报社里对她怀疑最多的,她偏偏最相信你的话。”季襄微带讽刺说:“到现在她还认为我是要以她当人质赏赏银的,看到我就跑。”

  “真的?由我来向她解释好了,她还满信任我的。”杜建荣自告奋勇说。

  “不必了!她已经和我们毫无瓜葛,就不要再提她了!”季襄断然否决,接着说:“我们有更重要的任务!”

  他们拿着外滩港口码头的照片,来到铺着大块波斯地毯的客厅,讨论有关炸仓库的事情。

  “我们决定在放完河灯的第二天夜晚动手。根据可靠的情报,这是几年来最大的一笔走私交易,所以曾世虎会亲自到场,我们正好可以一石两鸟,炸了军火,也炸了他。 ”

  季襄很有条理地说。

  “这确实是个好时机,放河灯的热闹过了,大家情绪松懈,警察回去休息,黑道上的混混流氓都酒足饭饱,有事也没力气管,我们的行动就除去了不少障碍。”陈若萍说 。

  “别忘了,这也是曾世虎选择盂兰盆会过后的原因,我们还是要小心。”季襄转向杜建荣说:“炸药的事就靠你了。”

  “没问题,我会照计划中决定的材料、磅数、线路,做最精确及妥善的布置。”杜建荣回答。

  “内应的人呢?”季襄又问黄康。

  “早安排好了,不过我还会在城隍庙开几次会,控制每个人的行踪。”黄康说。

  季襄点点头,看向陈若萍说:“那两天你都待在报社,送周报到总社、印刷、剪辑、交涉,样样不可少,即使有特殊状况,也要一切如常。”

  “我明白。”陈若萍说。

  “我呢?我负责什么部分?”史恩也凑上一脚说。

  “你是美国人,最好不要牵涉到中国人的家务事。”季襄说。

  “嘿!美国是全世界第一个民主自由的国家,革命就在我的骨头里,我不参加会全身痒死。”史恩边说,边拿出他颈上的链子,穿系着玻璃的小自由女神像,说:“看,自由的火炬,这把火我一定要放。”

  “你还是别去,就你顶上的那一头金发,比天上的月还亮,反而会坏了大事。”黄康笑着说。

  “你就负责善后吧!如果事情没有预期的顺利,我们就要靠你了。”季襄对史恩说 。

  那是指逃亡,或者收尸。史恩皱着眉头接受。

  离开别墅时,季襄又对杜建荣特别交代说:“千万不要去找珣美,这是命令。”

  “对呀!这个节骨眼上,她是危险人物,万一走漏了风声,我们就死定了。”陈若萍在一旁听了说。

  这并不是季襄的意思,他只是不喜欢看到杜建荣和珣美在一起,他们总是笑,仿佛很投缘。至于是不是嫉妒心作祟,他不想去探究。

  那晚,季襄回到报社后面的睡房,发现史恩将珣美的照片,偷偷地放在他的衣袋里。

  他躺在床上,就着淌进的月光,凝视着照片中的她,回忆一幕幕由脑海掠过。

  他最喜欢那种让她跟随的感觉,在结冰的湖上,在白雪覆盖的树林,在长长的火车铁轨,在上海熙攘的大街……她总是静默又甜美。

  在“失去”她后,他是如此焦虑惆怅,心情至今未能平复。没有人给过他这种怪异的感觉,真是史恩所谓的“爱”吗?

  不!他知道爱,但他不可能会爱上像珣美这样的女孩。她来自背景完全不同的家庭,脾气娇惯,一味天真……可是他真正了解珣美吗?从一开始,他就发现她有个面具,只是他不承认,更不愿正视面具后那个吸引他的事实。珣美是个性很强的女孩子,她有自己的理想和热情,她能够独立生存。因为某种原因,她陪了他一段路……季襄叹了一口气,把照片塞在枕头下。他没有时间想这些,他有太多的工作,珣美或爱都不属于他的世界!

  ***

  珣美挤在货堆中,忍不住汗流浃背。这种夹板的货车,她还是第一次坐,不是很舒服,但比走路、火车及邮轮都快速。

  暑假到了,她暂停孤儿院的工作,到南京与母亲会面,一解她的思乡之苦。

  一早出发,黄昏到,在巅簸的路面上,也真多亏阿标的技术良好。偶尔他们会卸货,珣美就下来欣赏江南稻田水渠的乡村风光,若看见铁轨线或冒烟的火车,她会忆起与季襄寒冬逃亡的那一段相依日子。

  这几个礼拜来,季襄是还她安宁了,但她始终无法停止内心的波动,老想着他,甚至有到报社找他的冲动。

  “南京到了。”到城门时,阿标宣布。

  珣美擦擦汗,仰望那龙蟠虎踞的山城。南京不同于上海的层楼堆栈、十里洋场,它是高雅的六朝古都。她幼时曾来过几次,登栖霞山,游玄武湖,还买了雨花石回去。

  阿标在绸缎庄卸完最后一批货,便载着珣美到近郊的一座寺庙。她被庙前两排苍翠的古松吸引着,太久没有亲近这盎然的绿意及享受林木的清香了。

  货车停在山阶下,他们爬了一段坡路,到达前殿时,穿着灰袍僧服的如兰已经等在那儿。

  “娘!”珣美一见母亲的脸孔,就奔跑向前,眼眶忍不住泛红。

  “珣美!我的乖女儿,真让娘担心了。”如兰接住她的手,又摸脸又摸肩,还不断拭泪说:“阿标原先说要带你来,我还不敢相信呢!”

  母女俩互诉近况,都觉得对方比以往消瘦。

  庙的住持是如兰的朋友,在一阵为她们准备的素斋及参禅会后,天已昏暗,沿壁的油灯一盏一盏亮起。

  大地寂阒,远有松涛,近有虫鸣。珣美和母亲坐在席上团蒲,重逢的激动过去后,现在才能静下来谈心。

  “娘,我在富塘镇的事情,一定很让段家难堪吧?”珣美怯怯地问。

  “再难堪也比你嫁给马仕群好。”如兰转着念珠说。

  “结果是珊美嫁过去了。”珣美说。

  “这是三生石上注定好的姻缘,谁也无法违逆。”如兰看看女儿,说:“你那个唐铭怎么了?一直没听你信上提起。”

  “各走各的路啦!”珣美的神色不太自然。

  “哦?”如兰有些意外,但由珣美的态度,她直觉事情不简单,于是旁敲侧击地问:“他人还在上海吗?”

  珣美本来不想谈季襄,然而最近有太多解不开的迷惑,让她陷入无边的愁闷,生活都快失去步调了。母亲入尼庵修行后,待她如母如师如友,或许是唯一能和她谈这些问题的人。

  几番迟疑后,珣美开始叙述她和季襄之间种种的冲突与纠葛。一段一段的,讲到最后,她还愤愤地下结论说:“我就是被他的英雄外表所骗,才会像一只自投罗网的羊, 由他牵着鼻子走,真的被卖掉也不晓得!”

  如兰静静地按几颗念珠,脸上有着微笑,然后说:“照你的说法,他已经不再打扰你了,你还烦恼什么呢?”

  “我……我也不是烦恼,只是……只是我放不下,心不甘,总是无法忘记那些事。”

  珣美试着想厘清情绪。

  “那你希望怎么做呢?”如兰了解自己的女儿,她已习惯压抑内心的需求,于是用鼓励的方式说:“告诉我,你真正的想法。”

  “我……想再见到他,但不是那种很高兴的喔!而是狠狠地骂他,骂到我痛快为止。”珣美说得脸都红了:“娘,你说我是不是孽怨太深了?”

  如兰依旧是那微笑,她说:“珣美,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其实你很明白,唐铭,也就是季襄,他绝不会利用你向段家领赏银,只是你习惯了大家庭的尔虞我诈,把对方想坏一些,自己就比较安全些,这就是防人之心过盛的苦。娘说的对不对呢?”

  珣美绞着手中的帕子,并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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