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月牙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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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一个千金小姐,能做什么呢?我们的工作十分危险,可不是一般玩耍的儿戏,你要弄清楚!”他耐烦地说。

  “我会学,绝不会坏了你们的事。”珣美十分热切:“瞧,我还有钱,是我母亲积存的首饰,我全部捐出,也算我为父亲赎一部分的罪过。”

  她说着,便解下月牙蔷薇的荷包,将里头的金饰倒出,黄澄澄地,映在阳光中,显现出一笔不小的财富。

  他惊愕地看着她,无法置信!

  天呀!她真比他想像的还幼稚无知!她没听过“钱不露白”这句话吗?以她的年轻貌美,以她的身怀巨款,很容易就被歹徒奸杀勒毙、卖到妓院,或沉尸到黄埔江底,她 难道一点大脑都没有吗?

  天底下的男人,不是每一个都像他一样,可以坐怀不乱、守着道德操守、昭显良知正义;还有天晓得的,莫名其妙的一时心软……季襄正不知该气或该诅咒时,列车猛地 煞住。

  珣美往前一倒,荷包飞到煤堆里,她急急叫着:“我的月牙蔷薇……”

  “该死,你的金子不管,去管什么月牙蔷薇……”

  慢着!月牙蔷薇?不就是她梦中一直喊着的宝贝?搞了半天,竟只是一个不值钱的荷包?

  瞧她焦虑的模样,季襄护好金子,就帮她在煤堆中找出那已沾染黑屑的粉红荷包。

  他将金饰装了回去,口气凶狠地对她说:“拿好,以后别再让我或任何人看到这些东西了!”

  外头传来人靴走动,金属碰撞的声音。他悄悄推开车厢的门,见到了错综的铁轨,方形的仓库,连排的建筑和远方三三两两的工人,他回头说:“上海到了。”

  珣美随他跳了下来,面对的是丑怪灰蒙的景象,还有冻到骨子头里的寒冷口这就是繁华热闹,被称为“东方之珠”的上海吗?

  她内心没有快乐,只有沮丧,因为季襄当面拒绝她了,她真的要在此和他永别了吗 ?”

  季襄跳过了几段铁轨,珣美仍站在原地,缩着身子,想着要如何找到在码头工作的阿标。

  “你还不来吗?”他突然停下来叫。

  “你走你的,我和你又不同路!”她很有骨气地说。

  “是谁刚才说要参加救国行列的?怎么一分钟前说的话,马上就忘记了?”他沉着一张脸说。

  她没听错吗?他要收容她了?她不必和他分开了?

  珣美的脚步一下子轻快起来,像一只燕子,高兴地跑到他的身边。

  上海在她的眼里,不再是丑怪,不再是灰蒙。走出火车站,来到雪落的泥泞大街,挤过不友善的人,躲开横闯的自行车,她仍觉得四周好美,充满着蓬勃的朝气和令人振 奋的自由。

  最重要的是,有了季襄,她不怕迷失,而且还可以由其中走出一个最有意义的人生来!

  第四章

  季襄的报社设在租界区,小小的阁楼夹在五花八门的商家之间,一方面可以避人耳目,一方面消息较为灵通。

  办报其实是个障眼法。目前他们附属在一家大报馆之下,每周发表一份刊物,内容大部分是南方传来的政治言论及统一思想,基本上只负责传递,工作十分简单;他们最主要的任务,仍集中在调查曾世虎和上海军火走私的情形。

  珣美到达的第一天,就见过社里的其它三个人。

  杜建荣有广东口音,黄康是上海本地人,他们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热忱爽朗,对珣美非常友善及欢迎。

  唯一的女性叫陈若萍,她穿着新式的短衫绸裙,头发剪成时髦的齐鬈款式,一张长脸拉得更长。

  她用怀疑及批判的眼光看着珣美,在季襄介绍完后,便说:“女学生?你没事带个女学生来干嘛呢?我们这里又不缺人。”

  “你不是常抱怨里外事太多,做不完吗?我正好找个人来帮你的忙。”季襄翻着桌上的报告,不太专心地说。

  “可是她看起来好小,能做什么呢?”陈若萍追着问。

  “她不小,只差你三岁而已。”季襄说。

  珣美讨厌他们目中无人地讨论她,所以插嘴说:“而且我能做的事可多啦!我会写、会读、会画,保证对你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季襄抬头看喜身脏兮兮的珣美,露出难以察觉的微笑,再对陈若萍说:“就这样决定了!珣美是女生,我就把她交给你。”

  “可是……”陈若萍还想再争。

  “我是这个小组的领头,说话算话,这件事不要再有异议了。”季襄断然地说。

  陈若萍果然很识相的闭上嘴。

  看不出来,老实的唐铭,在变回季襄时,会那么有威严。不过珣美也很窝心,他虽然在人后常嫌她出身,又讽刺她的娇生惯养,但在众人之前,仍有护她之心,可见这师生情份,假久了亦能成真。

  珣美从那日起就跟了陈若萍,而且还住在同一个房间内。

  陈若萍是个脾气急躁的女孩,没有必要,绝不多说一句废话。在熟悉工作的过程中,珣美只有服从的份,而几个星期下来,她做最多的便是打扫、生火、煮饭,别说沾不上一点爱国救国的边,就连编辑印刷的事,也被排斥。

  她曾向陈若萍抗议。

  “这些生活上的事,总不能叫男人做吧?”陈若萍直接回答她说:“以前你没来时 ,这些都由我来忙;你来了以后,正好分我的忧,这就叫分工合作,你先从内外杂事做起,报社的一切,你慢慢就会明白的。”

  她认为陈若萍对她存有偏见,想向季襄反应,但又怕他笑她吃不了苦,正好给了他驱逐她的借口。

  因此,她只有咬紧牙根,灰头土脸地,做她十九年来未曾碰过的粗活。反正她决心要离开段家富而腐败的生活,若要真的独立自主,洗衣烧饭都是必须学习的技能。

  在理想的驱使下,珣美忍受生煤球的气味、冰冷的水、肮脏的衣物、烧饭的油烟,还有当“婢女”的挫折感。

  建荣和黄康对她都极有礼貌,还不时伸手帮忙。唯有季襄,看她忙里忙外,就跷起二郎腿,脸上带着调侃的笑,仿佛她的“沦落”是他的最大乐趣。

  珣美从季襄的眼里,常常有“自讨苦吃”的感觉。但转念一想,成就大事业不都如此吗?几个男生天天在风雪中奔波,陈若萍也往往一忙就没日没夜,她能让他们在烦劳之际衣食饱暖,不也是间接的贡献吗!

  只是她希望自己可以做更多真正能有益于中国的事,而非仅仅伺候好几个人的生活而已。

  她会耐心等,她要向季襄证明,她绝非一个吃不了苦的千金小姐。

  ***

  外面的天是灰黑阴沉的铅块,雪暂时停止,但仍有再大肆纷飞的迹象。

  季襄一睁开眼,便感觉到两边太阳穴的胀痛。他昨天花了一个下午,勘查上海滩仓库卸货的情形,又绘制了船坞分布的地理位置图。晚上,则在城隍庙的楼馆,招待几个搬运工人,喝得半醉,为的就是找到内应的人。

  他翻个身,鼻子碰到枕巾时,一般香味淡淡传来。他知道那是属于珣美的,从尼姑庵挟持她的那一次,后来的共同逃亡,到她负责清扫工作,他愈来愈熟悉这味道。

  杜建荣和黄康是否都注意到了?还是只有他特别敏感?呃,应该只有他,因为他才有机会去联想……满脑子正都是她的时候,就听见她娇脆清朗的笑声。在这尚昏暗的清 晨,仿佛遥远林间的一只百灵鸟,传颂美丽的音符,立刻让他的不适感减轻许多。

  真不懂,她为什么老有泉涌不断的喜悦呢?从正式相识起,她就慧黠、顽皮、机智,仅管碰到懊丧或艰困的情况,她散发在脸庞的光辉都不曾消失;唯一见过的梦中泪痕 ,也带着纯然的美感。

  那是不解人间愁事的稚气使然吗?还是她内心有另一个世界,替她造出了不同的应变面具,使她能苦中作乐?

  若是后者,那真如师父所言,珣美就太精明厉害了。

  他一直任她追随,不就是因为有忍不住的好奇心吗?

  她可以是调皮的女学生,可以是恶霸的刁钻女儿,可以为他杀人而喝采,可以镇静地恫赫人,可以极大方地表达自己;更妙的是,叫她在十二月酷寒的雪地里,走上几天 几夜,她不喊一声苦;叫她在报社里当打杂的仆人,她也乖乖地去做。

  季襄一直在观察她,比自己想像中更专注,更有兴趣地看她的一举一动。她说她继续跟着他,是因为想报效国家,他倒想见识一下,为了爱国,这没吃过苦头的段家三小 姐,能“牺牲”到什么程度?

  季襄又想换个睡姿时,珣美的笑语中夹杂着另一个男声,仿佛两个人在做什么好玩的事。他倏地清醒,人也坐了起来,八成又是爱在美女前面耍嘴皮子的黄康。

  这个黄康,有着城里人的世故滑溜,虽然家有妻小,仍爱和女孩子调笑。他对珣美献殷勤的举止,季襄已不只见过一次,而且还提出警告,要他收敛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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