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持续在它耳旁唱歌,并告诉正要跨上马的珊雅说:“你一直摸它头顶的毛,它就会乖乖的听话。“
在生死的关头,珊雅也不得不照这脏孩子的话去做。
维薇看着巴腾缓缓地踱开,她的眼睛就像雨中的大海,仿佛有什么要狂哮出来,但她却拼命忍着。
一个有着奇异眼神的小女孩,能驯服一匹野马、能唱出最动人的歌、能不畏惧带刀的武士……以她的性情及模样,再过个几年,不知要出落成如何美丽的绝代佳人呢!
柯伦心念一转,向瓦卡低语几句,瓦卡顿时脸色微变。
在柯伦带着手下离去后,瓦卡是最后一人。
他清洁喉咙,用很不耐烦的态度说:“邦主要那个蓝眼珠的女孩,明天一早,就将她送到农庄来,邦主允许你们过完这个冬天再走。”
这个宣布,又蓦地令族人哑口无言。
“他要我的娜娜做什么?不行!不行!”卡洛在柯伦的人都走后,猛地抱着维薇大喊。
“当然不行!若柯伦一旦发现真,我们就死无葬生之地了。”族长说。
“现在该怎么办呢?”有人问。
“我们连夜就走!绝不能再见阿帕基城的太阳了。”族长下定决心说。
在维薇还不大明白大人之间的况状时,吉普赛人已安静俐落地拔营,连一根针线都不曾遗落地悄悄消失。
在月挂高空时,他们已来到城外的荒山僻野处。被驱逐是他们的命,他们已习惯不抱怨,也不争执,只有默默的向前行。
维薇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离开了她生长的地方。
多年以后,她忆起这一段,总在想,她应该要被送到农庄去的,因为,只要留在柯伦身边,她一定有许多机会杀掉他、朱尼士及瓦卡,来为她可怜的父母报仇。
但同样的一句话,十岁的女孩又如何能想得深远呢?
所以,一个月夜,她失去了幸福的家园;另一个月夜,她远离了故乡。
一路上,她把仇人的脸及名字深刻在心版上,她相信自己一定还会回来,去向他们付这血海深仇!
然而,流浪是凄苦的、岁月是无情的。人世间的维薇,已是夏湖里的一具死尸;而躲在娜娜名字后的维薇,却因着贫穷及困苦而愈来愈微渺。
只有柯伦如大神的英姿及冷酷,依稀在她梦里出现。
吉普赛族人教她的是,不要留恋过往,昨日的种种已如死亡般不存在。
真是如此吗?真是一旦离去,就永难再回头,一旦分别,就永难再见面吗?
不!她告诉自己,她身上流着夏贝诺家族的血液,她是尼尔和玛莲的女儿,这是永远无法磨灭的事实。
她,维薇夏贝诺,从来就不是一个吉普赛人。
她,发誓绝不许、绝不许自己遗忘……
憾痛
我悲痛的话语,
唤起了漫天的凄怆,
我凄厉的哀泣,
流遍了长河的伤痛……
那是抵不住的天谴,
要是我心中抹不去的憾恨。
这古堡外表丑陋得可怕,墙上的苔藓散泛成张张如鬼魅般的面孔,而那正在开启的栅门仿佛野狼的尖牙,咆哮着。
方圆百里之内没有人存在,因为这是恶名昭彰的死牢,进去的人都没有再出来的希望。由城垛渗透出的阴气,在大白天里也会令人背脊发凉。
“我去交涉。”波格拿了一袋金币说。
维薇站在远方树丛的阴暗处,身上是棕色的男人袍子,头上则用连着下巴的兜帽,罩住她美丽的面孔及如云的秀发。但波格仍然赚她大美,所以在她脸上涂了不少泥巴。
她看着这壮硕的男子,大跨步地跨向栅门,不禁暗想,十年了,竟然已经十年了!无论是以什么方式,他们都长大成人了。
其实,她脑海里较深刻的,是波格少年时期野性难驯的模样,现在虽然仍有天生的浪荡与不羁,但在离开族人,自谋生路后,也多少磨练出该有的人情世故与圆滑。
当两年前,波格由千里外的波西米亚,出现在巴黎弗德烈教授的寓所时,维薇真的吓了一跳。
在这之前,他们已分开了一段很长的日于,而且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了。
那年,吉普赛族人被驱离阿帕基城,他们忍着屈辱四处流浪,却始终找不到安心扎营的地方。
维薇十四岁时,他们来到巴黎,那正是她希望所在之处,然而,巴黎之大,她又如何能接触到一个大学教授呢?
整整有一年的时间,她生活在城市里最脏最低层的处所。
天气好时,他们会摆帐篷,用算命及表演来赚钱,她的铃鼓舞及歌声都极受欢迎;天气不好时,他们就用洗衣、扫街、捕鼠……等贱役来勉强乞些吃食。
但就和从前的命运一样,吉普赛人待久了,就会引起大家的厌恶,开始时是工会的人不许他们打零工,接着是巡回卖艺的人也抵制他们的演出,于是,他们只好沦落到行骗偷窃的地步。
维薇的工作是专门穿上漂亮的衣服,假装迷途的孩子,诱骗好心的绅士淑女到僻静的小巷,再由族人将他们洗劫一空。
环境真的影响人很大,当时在饥寒交迫下的她,天天只想着要吃饱睡好,根本没有余力去想自己的所做所为为是否违反上帝旨意。所有道德、礼仪及善良高贵,都如她那倾颓毁灭的家,完全荡然无存了。
但偶尔,她会蜷缩在街角,看见华丽的马车驶过,就想着莉淇和费罗姆姆会不会坐在里面?有几次看到穿着绸衣戴面纱的少女,就想那是不是莉淇呢?
她们到底在哪里?有什么理由遗忘她呢?
她的身心永远处在一种巨大的痛苦中,但苦难的日子及吉普赛乐天的哲学,让她学会带上许多面具。粗糙的现在和精致的过往,如白天及黑夜的淬炼,造成她极端的矛盾与复杂的个性。
人生是残忍的,冷漠无情使人单纯,也令人容易存活下去。
终于有一天,维薇失手被捕了,她被带到地牢中唯一一句话是:“我要找巴黎大学的弗德烈教授,我是他的侄女!”
几大后,他们找来一个留着落腮胡的年长绅土,她僻哩啪啦的就说:“我是维薇夏贝诺,父亲是尼尔·夏贝诺,母亲叫玛莲夏贝诺,还有妹妹叫莉淇,求你认得我!”
她因为太急切,舌头都差点打结了。
弗德烈教授领她回家,在一夜之间,维薇又回到那高尚的,充满书香的生活她知道族人都在找她,卡洛在街头哭得像个疯子,波格则时时在大学附近徘徊,但巴黎已没有“娜娜”这个人了。
她在木窗后冷冷的看着为她伤心焦虑的族人。她当娜娜,就是要找回维薇,如今目的达到了,她当然不会再理会他们。
当族人全部都离开巴黎后,她望着仿佛安静许多的街道,明白经过这些年的遭遇,冰己渗进她的心底,有些部分失去火种,再也暖和不起来了。
跟了弗德烈教授,维薇再度接受淑女教育,但这未婚独居的老人,将心全放在医学及科学上,不看好她的复仇计划,也不认为女人有足够的头脑做任何工作。
“人死了就死了,最好的方式就是为他们祷告。”弗德烈教授说:“而你,只要在十八岁以前嫁掉,我也算对尼尔有个交代了!”
嫁?这字眼从不曾存于她的念头之中。
弗德烈不时唤来他的学生,他们也为维薇那带着异国风情的美貌所惑,但她对他们所有的人都不感兴趣,只想由他们那儿学到一些医学及科学的基本常识。
在弗德烈寓所的三年多,维薇最快乐的时光,便是帮忙准备一些小实验步骤。她常想,若父亲尚在,一定不会禁止她做更复杂的研究,说不定她还能成为欧洲的第一个女科学家呢!
可惜欧泽家族毁掉了她所有的梦想及未来!
她十八岁时,还没结婚,弗德烈教授却先蒙主恩召了,死后,他遗留下一堆名贵的书籍图画和几处庄园给她。
在守丧期间,已是成熟男子的波格意外出现,他是特地由东欧一路打杂工、沿街卖艺来找她的,当他说卡洛已过世时,维薇竟然哀哭不止。
她这才明白,那五年吉普赛的流浪日子,并没有在她生命中完全消失。
见到波格,她想起远离多年的意大利,还有下落不明的妹妹,回到过去的心,莫名的燃烧起来。
因此,她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变卖掉产业,和波格组成剧团,表面上虽是演出,可实际却是暗访的情形下,走遍意大利南北城邦。
当然,只除了阿帕基城外,因为她还没有回到故乡的心理准备。
这件事曾在巴黎引起某种程度的轰动,说来也算是一则丑闻吧!一直到现在,有些人还是会谈论着,弗德烈教授的侄女携着巨款和一个英俊黝黑的卖艺人私奔了。
但她一点都不在乎!只因波格是唯一真正关心她,又了解她身世悲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