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里的死人及活人都不理他。
“封棺!”朱尼士手一扬。
盖子嘎嘎地合上,敲入几根大钉,实上大十字架,然后开始掩埋泥土。
进行的过程中,都没有人说话。
当土地恢复平坦,神父们又念着经文鱼贯离去,士兵们则紧紧地跟着,没有人愿意再留在这个可怕的地方了。
云层散去,圆月悄俏地出现在天空;树林也悄悄地明亮起来,自一棵树后走出躲藏己久的人影。
“维薇,波格,愿上帝已经带领着你们了。”亚蓓跪在那堆新坟前,哀哀地哭出声。
夜鸟跃跳几下,青蛙扑人池塘,一切又恢复平静。
§ § §
天亮了,亚蓓一夜没睡,看见太阳由东方的丘陵升出来。整晚,她都在新坟上拍来抚去,像是给地底的人安慰。
她想着,没有维薇和波格,一个残废的女子又该怎么办呢?阿帕基城不能再待,那塞提城呢?那儿还有莉琪的墓,死去近半年的莉玫……哦!人生竟是如此的不堪呀……
此刻,她的思绪大乱,除了椎心的悲痛外,什么都是茫然。
“波格,维薇,你们能指点我一条明路吗?”亚蓓红着眼呢喃地说。
“什么明路?”后面有个声音问。
亚蓓猛地回头,当她看清楚来人时,三魂七魄顿时被吓掉一半,人直往后又爬又跌,口里不由自主地发出尖叫。
那人也没扶她,迳自跪下来摸着新坟,激动地说:“维薇埋入土里了,那陪葬的人呢?”
“你……你真的是波格……”亚蓓害怕地说:“你……没有死?”
“没有,我正在问这是怎么回事呢?”波格气急败坏的看着她。
亚蓓瞪大眼睛,光天化日下下,果真是如假包换的波格。
她惨白着脸,手指着那座坟,口齿不清地说:“那……那昨天夜里,走进维薇棺木里的……又是……谁?”
“你真的看到有人走进去?”波格抓着她问。
“是啊!那个人穿着黑衣,戴着黑布,一点都不怕的样子,我还一直以为是你!”碰到他的手,她才确定这不是一场梦,“告诉我,你是怎么从地牢里出来的?”
“昨天黄昏,柯伦突然到地牢来看我,他说要放了我,但我不愿意,他竟一拳把我打昏,今天早上我则是在夏湖农庄里醒来。”波格说。
“昨天黄昏时,他也到地下石室来看维薇,而且他好奇怪,还在棺中放防腐的水晶和致死的毒药,说会减轻陪葬人的痛苦……”亚蓓愈说愈慢,脸色也愈来愈惊骇。
“柯伦!”他们两个同时开口,并像见到鬼般彼此相望。
“不可能是他!他是个没心没肝的人!”波格猛地跳起来说。
“就是他!”亚蓓趴在坟上大叫:“我记起来了,那身材、那走路的姿势、那沉着的态度,就是他!”
“天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呢?”波格抱着头,绕着坟一圈又一圈的转,不停地仰天问着。
“原来柯伦并不狠心,并不无情,他是以生命在爱着维薇呀!”亚蓓再一次痛哭说:“我们都错怪他了!”
“不!他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从来都不在乎!”波格还不愿相信这事实。
“我想,有他在,维薇会死而无恨了。”亚蓓突然想到说;“不行!朱尼士迟早会发现他理错人了,到时他一定会回来挖坟,那维薇和柯伦又会被他拆散,我们必须想个办法!”
波格陡地停止绕坟,问:“什么办法?”
“我们要让朱尼士我不到这座坟!”亚蓓左右看看,头一抬说:“有了!我们可以烧林,烧得它面目全非,辨不出方位。”
他看了亚蓓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说:“好吧!我去叫我的吉普赛兄弟来帮忙,然后连夜逃走。”
§ § §
那天早晨,略微休息过后的朱尼士,叫人找来柯伦,想告诉他维薇·夏贝诺的事已解决,但侍卫却找不到人,只发现床上放了一封信。
朱尼士不解地打开,上面的确是柯伦的笔迹,只有数行--
父亲: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称呼你。
为了你教皇及义大利王国的野心,你处心积虑要除去维薇·夏贝诺的诅咒,其实,她的魔法只有一个字,那就是“爱”;而“爱”的威力的确实强大无比,所以先找到波格镇压她是不够的,还需要我,你的血亲儿子来为你牺牲,才能保住你的万代江山。
现在你明白了吗?咋晚你亲手埋葬的,其实是我。
柯伦·欧泽
朱尼土惨叫地由宝座上跌下来,直接把羊皮信纸丢人壁炉火中。他发疯地要人再回森林挖坟,但才一踏出城堡,就发现西边整个烧起了大火,天空黑红成恐怖的一片。
那场大火浇了三天三夜,从吉普赛的旧营地,直到夏湖农庄,全都烟灭灰尽,无法再辨识。
而夏湖的水也从此不再清澈,湖面上始终罩着一层浓浓的灰,像是深深的优郁。
§ § §
在地层底,当棺闭合,第一根钉子敲响时,柯伦松了手上的绑,取下黑布,拿出预藏的小袋子。
圆圆的水晶球发出了银白色的光,照亮了他、也照亮了维薇。
“维薇,我至爱的维薇!”他呢喃着,温热的身子紧拥着僵冷的她,脸轻轻的摩擦着她,“假如我给你一点气息,你能再活一下下吗?”他暗痖的说。
外面的嘈杂声逐渐变小,四周一寸一寸漫着寂静,空气也同时在消失。
“维薇,我虽然不能给你地上的国,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地下的国,就在这里。我曾说过,连死神也不能分开我们,所以,再也没有人会打扰我们,我们终于能静静地相爱厮守了。
“维薇,或许你会笑我痴傻,但你是对的,我只是朱尼士的傀儡,他既然能将我至爱的你都狠绝的夺去,那我身边的其他东西,他又有什么不能拿的呢?我不想被禁锢般地活着,只有自由地死,维薇,在你身旁,我才是真正自由的啊!”
他努力地在有限的空间内感受着她,像要搂个天长地久。虽然,他渐渐感觉到窒息,但仍舍不得这一世,他希望记忆能长存,好到来生里去追寻。
最后,他趁着昏迷前,吞下那事先准备好的药。
平静的心里,突然想起维薇最爱唱的“风中祭你”--
我在风中祭你
我的话语呵
唤起满天的凄怆
我的哀泣呵
流遍长河的伤痛
是抵不住的天谴
是抚不平的憾恨
于是我们一同沉睡
也许再一同苏醒
“唉!维薇,我的新娘……”他长叹一口气。
他拉起她的手,放在两个人的心中间,双眼一闭,结束了他们二十岁和二十八岁的今生生命……
§ § §
故事的结尾,
总是有悲有喜,
得不到祝福的爱情,
如一页用血写成的诗,
伴随着飘过的冷风,
直到下一世……
几年以后,欧洲发生了一场世纪大流行的黑死病,阿帕基城几乎死了四分之三的人口,从此没落。
朱尼士主教因丑闻缠身及精神状况不稳,并未当上教皇。若干年后,他的教堂被宗教改革份于砸毁,他也死于混乱之中,而那个领头者,就是由北方回来的果里神父。
义大利就如维薇所预期的,从此走向恢复古希腊罗马文化的“文艺复兴”时代,但义大利也始终四分五裂,缺乏强而有力的领导者,直到十九世纪才有统一的君主。
至于那个“阿波罗和黛芙妮”的古瓮,井未被那场大火烧掉,后来还流落到其他贵族手中。
十九世纪时,诗人济慈见了爱不释手,还为它写了一首诗--
勇敢的恋者,你永远也吻她不到
尽管你将触及她了
但请勿忧伤
你将永世爱恋
而她亦将永远美丽……
永远追寻
永远年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