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一个人独处时,便再也忍不住悲伤的情绪。
十年过去了,她由小女孩长成了女人,也适应了这种灰暗无望的日子。但内心被弃之不顾的痛苦感觉,仍不断加深,像个无底洞,啃噬着自己的一点一滴。
虽然她已不会再伫立于铁栅门等待,不再攀附于窗口痴望。但她们想像着费罗姆姆和马修神父会从路的那一端走来。可是,上帝多残忍,太阳日日升,月亮夜夜浮,她所期盼的人,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这等待曾是那么可怕的漫长呀!有好几次,她梦见维薇在湖上唤她,她都还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八岁那一年的记忆,大部份都模糊不清,因为当时年纪小,对很多事根本不了解。
她只知道周遭的亲人都死了,而外面的人喊她“小女巫”,所以她必须躲在孤儿院中,以防被杀害。
问题是,没有人告诉她什么时候可以出去,这世界上也似乎已经没有与她相干的人了。
不!不!还有一个欧泽家族。她的仇人!今天她终于见识到他们的权势与华丽,而她还为他们献出歌声!
不容否认的,这是她唱得最好的一次。因为她热血沸腾,心处在高亢的情绪中。与其说她是为婚礼而唱,不如说是为自己惨死的家人而唱。
复仇需要剑,而且是一柄绝对锋利的剑。她没有武器,只有歌声,所以她将它淬炼到最精致,直达天际,与夏贝诺的姓氏结合,再刺入欧泽家族的心脏地带。
歌唱完了,也筋疲力竭了,歌声毕竟不是剑,仇人仍毫发无伤,这就是她最可悲的地方,对未来一筹莫展,对敌人莫可奈何!
此刻,她又为自己的歌声感到羞耻,好想尖喊大叫,把嗓子弄暗弄哑也罢了!
门倏地打开,亚蓓走进来,看着愁眉不展的莉琪,连忙问:“怎么啦?你是不是生苏菲亚的气呢?”
“不。”莉琪叹口气说:“我是在生自己的气。”
“为什么?你今天唱得很好呀!”亚蓓说。
“但却是为欧泽家族而唱。”莉琪看着她说:“你还记得欧泽这个姓害我家破人亡吗?”
“哦!”亚蓓应了一声。
亚蓓是莉琪在孤儿院最好的朋友,也只有亚蓓知道她的身世,知道她脸上并没有任何疤痕。
“有时我真的好孤独,好绝望,难道我真的要一辈子被困死在这里吗?”莉琪痛苦地说。
“不会的!”亚蓓拥住她说:“你一定要乐观。我相信上帝已经帮你安排好一条路了,你曾有离开这里的一天……真的,说不定欧泽的婚礼就是一个征兆喔!”
“但我要怎么离开呢?说要来接我的人都不在了;而世界之大,又没有我容身之地……”莉琪喃喃的说。
“会的,会有人来接你,会有一个人为你而来的。”亚蓓不断安慰她说。
这是她们小时候玩的游戏。亚蓓的家人都死于一场大火,所以她不期待任何人,但她会陪莉琪等待。
她们看着白日的人影,数着夜晚的脚步,一次次地失望和落空。
这世上还有谁会为她而来呢?莉琪叹口气想,这只不过是两个小女孩的痴心妄念而已。
※※※
婚礼的庆典由贝里特家的大宅邸,一直排到外面的广场。除了有丰盛的食物外,还不断穿插音乐家、吟游诗人、舞台剧的表演。大家尽情地吃,畅快地享受,处处充满一阵又一阵的笑声。
入夜了,人潮犹未散去。广场四周点上大火把,酒席再换一桌,半醉的人开始狂欢,连女士们都摆脱矜持,舞得花枝招展。
比起来,大厅就沉静许多。火把的光将新镶的蓝磁砖照得熠熠生辉。种种富丽的装饰品中,就以一个刻鹰盾牌和浮狮圆雕最醒目,它们挂在两把交叉的利剑上,代表两个家族的结合。
雷米由船上拿来的酒,一桶又一桶地开,长桌两旁的人笑语不停。
“怎么样,柯伦?今天的欢宴,你还满意吧?!”蒙德喝得脸都红了。
“很好。”柯伦简单地说。他依然是那淡漠的样子,喝再多都脸不红气不喘,仿佛这场婚礼与他无关。
“唉!这算什么呢?”柯伦的亲信瓦卡说:“你应该来看看我们阿帕基城的宫廷盛宴,比这大好几倍,豪华精致的程度是你们想像不到的,连英王和法王都要派人来观摩学习。”
蒙德的脸开始转绿了。
“瓦卡,你不要随便信口开河。”柯伦一副漫不经心地说:“阿帕基是十万人的大城,而塞提只有五万人,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这简直是公然的侮辱!一直坐在旁边喝闷酒的诺斯,突然发言说:“塞提虽然小,却有广大的海洋当腹地,这可是你们阿帕基斯欠缺的。或许几年后,你们还得向我们观摩学习呢!”
“没有错!海洋中充满了取之不竭的珍宝,而这些珍宝又塑造出全义大利最美丽的翠西亚,我这不是千里迢迢的来求婚了吗?”柯伦淡淡一笑,转向他的新妻子说:“现在该是我们跳舞的时候了吧?”
翠西亚高兴地站起来,和丈夫滑向舞池时,她的眼光带着掩藏不住的崇拜与骄傲。
长桌的人陆续离开,只剩下几名贝里特族人。
诺斯忍不住对父亲说:“你怎么会把翠西亚嫁给这种人呢?”
“柯伦有什么不好?”蒙德回他一句说:“如今他是义大利城邦中最有钱有势的人,多少女孩子想高攀他呀!他能看中翠西亚,算是我们的幸运!”
“你没听过他想称王的野心吗?他看中翠西亚,不过是想吞并我们塞提城而已。”诺斯明白的说。
“以前或许是,但现在我是他的岳父了呀!”蒙德不以为然地说:“从今以后,我们不仅没有被吞并之虞,而且还可以得到许多好处。”
“柯伦的第一任岳父有得到好处吗?”诺斯反问:“他的女儿被凌虐而死,自己的邦国被夺,还得流亡到海外,这样的下场,难道不够我们警惕吗?”
“那个女孩没有被凌虐,她是难产死的。”娜塔在一旁解释说:“而且那个老岳父也并非流亡,他在西班牙过得好好的,全靠柯伦的资助。”
诺斯没想到父母的双眼已被蒙蔽到这种程度,他想再进一步举例,却被广场上传来的喧闹声打断。
最初他们以为是酒后有人打架,结果是一群乞丐及流民众在广场上要食物。
柯伦的特卫们扬起鞭子怒吼着:“滚开!今天是我们柯伦那主的婚礼,别用你们身上的肮脏腐臭来触我们的霉头。”
诺斯冲过丢,一把握住执鞭的手,说:“不准你们碰这些可怜的人!依照我们塞提城的规矩,任何庆典场合,他们都是受欢迎的!”
“可是我们柯伦那主不允许……”侍卫还是一副蛮横无礼的模样。
“我才不管什么柯邦主伦邦王的。”诺斯狠狠地打断他们说:“塞提是我的城,你们在我的地盘上,就得听我的吩咐。”
侍卫犹豫之际,柯伦走过来说:“诺斯已算是我的兄弟,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乞丐毕竟不适合这场面,我只准他们停留一下,这公平吧?”
诺斯的一张脸仍是有些僵硬,显示出内心的不痛快。
“诺斯,你就别破坏我婚礼的气氛嘛!”翠西亚挽着丈夫的手说。
在这情况下,能说什么呢?诺斯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贫病的人,像狗般争抢丢在地上的残渣剩菜,然后在皮鞭的威胁下仓皇离去。
他转过身,面对大宅第,依然是金碧辉煌,依然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繁华场面。
一个盛装打扮的淑女用扇子遮住鼻子说:“我最怕看到乞丐了,真是恶心极了!”
“那些比畜生还不如的东西,早该从世界消失了。”伴护她的绅士说。
诺斯双手握拳,牙咬得死紧。他站了好一会儿,脸上慢慢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
他招雷米过来,小声地说:“我们今晚又要行动了。”
雷米知道“行动”这两个字的意义,他左右看看,小心地说:“不太好吧?!这毕竟是翠西亚小姐的婚礼。”
“对我而言,这是妹妹的婚礼。”诺斯顿一下,笑容冽得更大,“但对“隐面侠”来说,却只是另一个贵族的奢靡晚宴。”
隐面侠是近几年来出没在义大利各处的侠盗,他来无影去无踪,专门从事劫富济贫的工作。上流社会的人恨他入骨,下层百姓则奉他为心目中最伟大的英雄。
除了雷米,没有人知道隐面侠就是诺斯,他藉着海上的航行,来掩饰自己飘忽不定的行踪。
今晚,隐面侠就要在塞提城落脚了!
※※※
夜深了,壁上的火摇摇忽忽,守卫的士兵都带着酒意,东倒西歪。
诺斯一身黑色打扮,再罩上黑外袍及黑面具,完全融入浓浓的夜色中。
因为今晚的行动,他早就叫雷米在酒桶中放了一些昏迷的药。酒力和药力,使四周全是此起彼落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