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是莉琪。在士兵打开她的面纱时,她哭了出来,泪水流在她右颊的点点疮疤上。
“你们吓着孩子了!”珍修女忙过来拥住她说。
士兵们搜不到他们心目中的“莉琪。夏贝诺”,只有悻悻然的离去。
“愿主原谅你们的鲁莽!”珍修女在胸前划了一个大大的十字。
女孩们解散以后,珍修女留下了莉琪,将她带到一旁的小房间。尽管士兵们没有识破她,但她仍有大祸临头的感觉。
珍修女握住她的手,用怜悯的口吻说:“亲爱的莉琪,你的费罗姆姆已经蒙主恩召了。”
蒙主恩召?是死了吗?像爸爸、妈妈和姊姊吗?不!不!费罗姆姆怎么可以死呢……
“费罗姆姆是在三天前落水而死的,当地人已经替她做追思礼拜了……”珍修女又说。
“不!不!你们弄错了!她没有死,她会回来接我,她用上帝的名保证过的,她会回来的!”莉琪挣脱珍修女的手,大哭地说。
“莉琪,我明白你的悲伤……”珍修女试着说。
“我要费罗姆姆,我不能没有她。求求你,把她找回来好吗?”泪水将莉琪的面纱都浸湿了。
“亲爱的孩子,人死不能复生,主的旨意是无法违抗的。”珍修女又说。
莉琪继续哭着,她又模模糊糊的问:“马修神父呢?我要马修神父!”
“马修神父已不在圣母教堂了!”珍修女说。
“为什么?他去哪里?”莉琪睁大眼说。
珍修女不能说他是因为违反圣经教义而被捕下狱,只回答说:“他受教皇宣召,不会再回来了。”
“不再回来?永远吗?”莉琪一下子理解不过来。
“永远。”珍修女点点头说。
“就像爸爸、妈妈、维薇和费罗姆姆吗?”莉琪的脸色苍白,她的忍耐力已超过八岁女孩的限度了,她哭喊道:“那我怎么办?谁来接我?”
“莉琪,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会照顾你!”珍修女安抚她说。
“不!这里不是我的家,我不要住在这里!”
莉琪大声反驳后,冲出小房间,穿过走廊、大厅,奔向大门口那高高的铁栅。
栅栏是锁着的,她用力摇晃,小脸贴在冰冷的铁条上。
爸、妈、维薇、费罗姆姆、马修神父……
她永违不能出去了吗?不!不!她没有生病,没有残疾,她并不属于这里呀!
莉琪将手伸出去,胡乱抓着。她不相信珍修女的话,费罗姆姆一定会来,只要她耐心等,费罗姆姆总有一天会出现在大门外!
对了!不要哭,耐心等,十天还没有到,不是吗?
莉琪并没有抗拒。她回到那黑黝黝的大厅,一阵风吹过,她转头看,目光充满期盼,希望在铁栅门的另一端,能见到她曾经熟悉过的身影。
但,外面除了寂寞的风,什么都没有。
远处的门“砰”一声关上,室内变得更幽暗,也把莉琪和世界隔绝了。
第二章
十年后,塞提城。
一如过去的每个清晨,当太阳在海面上露出一点头后,城门便大开。早起的农民和预备赶路的旅客,已在两边等待良久了。
接着,城里的各个店铺便像打了讯号般,一一支起木架,开门的开门,开窗的开窗。呵欠连连的学徒们往外泼水,偶尔踩到几只来不及躲回暗沟的老鼠,还会啐一口痰,大声诅咒,再念句“圣母玛莉亚”,以防厄运降身。
然而,最最热闹的,仍属于港口一带了。
沿着堤岸,大大小小的船只林立,一块块跨板横着,工人们忙着装货卸货,四处堆满圆桶、木箱、布袋、皮革……马及驴子在其间穿梭着。
这里人声鼎沸的情景由半夜开始,又可以忙到另一个半夜,除了狂风暴雨外,是永不停歇的。
这一天,太阳升到半空中,红红的一轮,逼散了云气,蒸发了海水。人们正在挥汗工作时,一艘逐渐收帆的船由地平线驶来。
它比港里停的任何一艘船都还大,估计有三层楼之高,远远就可以听见船帆啪啪作响的声音,眼力好的人,很快就能辨识出船头刻的那只苍鹰,及船身上“苍鹰号”的花体字。
苍鹰展翅飞翔向蓝天,是贝里特家族的特有标志。
“是诺斯少爷回来了!”有人高喊着。
“他终于赶上这场婚礼了!”群众应和着。
大家都缓下手边的工作,看大船破浪而来。几只海鸟在桅杆处盘旋,发出呱呱声,见船靠岸停泊,架上跨板,又纷纷惊飞。
这时,教堂的高塔发出钟声,清脆入天际,众人习惯性地在胸前划十字架。
“看来,他还是迟了一步,神父已经开始念誓言啦!”倚在门口招客的酒店老板说。
一个年轻人由船舱冲出来,他动作之快,仿佛没碰到跨板似的,让人以为他是直接飞到岸上的。
“诺斯少爷,欢迎回来!”有几个人同时叫着。
年轻人回首一笑。他长得十分英俊,一头及肩的褐发迎风飘扬,蓝眼睛发出迷人的光芒,充满着潇洒不羁的神采与魅力。
“哇!诺斯少爷还是那么好看!”躲在窗后偷看的女孩说。
“可是,他怎么穿成这样呢?好像刚和人打了一架似的。”另一个女孩说。
的确,诺斯的上身只有一件及臀的白衬衫,其中一边袖子还脱了线;下身的紧身裤则一红一黑,很不对称地塞在凉鞋里。
“诺斯,帽子!”船舱内又冲出一个人,是他的随从雷米,用力的朝他丢出一顶帽子。
诺斯反身一接,丝毫不减速度。在跳过几个篮子的同时,也将那顶深蓝色装饰着羽毛的绒帽戴好。
“诺斯,外衣!”雷米叫着,又丢出一件衣服。
那是深蓝镶金边的及膝夹袍,天鹅绒的,质料一流。这回诺斯连头也不回,右手一举,就拦住那件衣服,在避开两辆板车时,已穿戴整齐。
“呀荷!”众人一阵喧腾,纷纷为诺斯俐落的身手喝采。
但诺斯并没有时间转身回应,他继续往前奔跑,跃过阶梯,推开行人,踩过猪群和鸡群,差点撞翻鞋匠铺子,一步步奔向圣母教堂。
他是不是真的太晚了?他在雅典接到妹妹翠西亚要结婚的消息后,便立刻放弃到手的丝绸交易,日以继夜地赶回来。
要不是碰到土耳其人劫船,他也不会耽误那么久!
唉!翠西亚,可怜的翠西亚,是谁做主将她嫁给那个恶名昭彰的柯伦。欧泽呢?
欧泽家族是目前半岛上最有权势的一个邦主,在出过两任教皇后,其威望更足以与英法皇室平起平坐。
然而,他们嚣张跋扈的行径,无法无天的作为,甚至将上帝卖给魔鬼的说法,却在民间广为流传。
尤其是这位第三代的柯伦,年纪虽轻,却最心狠手辣。他自称是阿帕基城的“王子”,相信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谋杀和背叛在他眼里,是家常便饭。
翠西亚嫁给这种人,怎么曾有幸福可言呢?
虽说是各取所需的政治婚姻,但也不该如此离谱吧?!
诺斯一下子跃过五个阶梯,来到教堂的大门口。地上是波斯红毯,头上是闪亮华丽的帷幕,一直延伸到教堂之内。
“诺斯,剑!”紧追在身后的雷米,气喘吁吁地说。
诺斯将剑配在腰间,大步跨进。一下子,整墙的挂金披银,还有射在壁画及彩色玻璃上的阳光,刺眼的令他睁不开眼睛。
彼得主教正在举行婚礼,祝词已经到了尾声。最后他说:“奉上帝之名,现场若有谁对他们结为夫妇有异议者,可以在此刻提出。”
圣坛前满满的人都鸦雀无声,乐观其成。
彼得主教正要往下说,诺斯突然发出如洪钟般的声音说:“我反对!”
哗!全场立刻骚动起来,所有的人都争着往后看,嘴里惊呼着各种问题,似乎连屋顶上的圣徒天使都要飞下来了。
“诺斯!”看清楚的人叫着。
“是诺斯!”高兴的语调。
诺斯被围在喜悦的气氛中,他看见了父亲和母亲,还有一脸满足快乐的翠西亚;她穿着织金绉纱礼服,头发上镶着闪耀的珠宝,美丽骄傲得一如下凡的女神。
“大家请安静。”彼得主教用极庄严的态度说:“诺斯,请问你的反对理由是什么?”
骤起的纷乱乍然平息,大伙才又想到婚礼的中断。
欢愉没有了、喜悦没有了,父母瞪着他、翠西亚也瞪着他,仿佛他是将要颠覆天地的捣蛋份子。
诺斯把梗在喉中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稍安勿躁。”雷米在他耳旁轻声说。
是的,在这个节骨眼上,说什么都没用了。欧泽家族的势力是邪恶的,柯伦的兵团是所向无敌的,如果他不想引起血流成河的战争,只有牺牲掉翠西亚。
而看样子,甚至连翠西亚都满意自己的婚姻,他若再插手,不就太不识时务了吗?
“我是反对。”诺斯换了一张笑脸,用幽默的语气说:“我反对的理由是,我没亲眼见过柯伦邦主,怎么能放心的把亲爱的妹妹交给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