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羽一听到“白湖”二字,叠被褥的手倏然停了下来。
白湖是有些不为清廷所用的前朝遗民,但他们已归隐山林、不问政事,绝无参加造反的可能,岱麟连他们仅剩的清静也要去打扰吗?岱麟一行人边说边往将军府衙走去。等无人时,芮羽坐下来,发现桌上有一份揩子,其中是一连串名字,注明“逆反钦命犯”,她随意的一瞥,竟看到“顾端宇”三个字!
天呀!是大哥吗?她再细看,没有错,“顾端宇”下面还有一段附注,写的是——崇祯时内阁大学土顾之谅之子。
原来大哥未遵父亲遗命,正做着最危险的反清复明工作,难怪地会行踪飘忽,迟迟不能回白湖镇,而现在,连自湖镇都不是安全之地了。
而岱麟他们知道有顾之谅之子,是否也知有顾之谅之女呢!所以,她早早离开白湖镇是对的!但老天爷又爱开玩笑,把她带到主谋铲除他们的岱麟身旁,而她还如此尽心地服侍他,甚至真心喜欢他、尊崇他,由遇见他的第一天起……
喜欢他……芮羽的心顿时乱成一团,魂不守舍地拿着一件岱麟的衣服就缝补起来上完全没注意到日影高挂。
突然,一只手抢去了她针线,贺古扬往她肩上一拍说:“你已经够像娘儿们了,还敢做这事儿?贝勒爷吩咐,再不许你碰这劳什子玩意儿,要我好好带你学骑马、射箭和举石磨。”
贺古扬不由分说地拎着芮羽就来到后院临时改为教场的地方,那儿有一些刀剑、沙包,一排排的箭靶,以前她就被抓来练过好几次,当然也被骂得拘血淋头。
“今天我一定要教会你拉弓一个男人连弓都拉不起来,像话吗?”贺白扔下定决心地说。
也许是受到“逆反钦命犯”名单的刺激,芮羽使出全身的力量,居然发出一箭,虽然离红心尚远,但却令她一下有了信心。如今她孤独一人,有家归不得,兄长又处在极度的危险中,她怎么能不自立自强呢?
箭一支一支的射出,贺古扬也在一旁喝彩,‘嘿!你这小子还是有希望,多练几年,还是有资格娶老婆的!”
当芮羽终于命中红心时,贺占扬的睑整个亮了起来,甚至比芮羽还高兴地叫道:“我这个师父真不是盖的,对不对,来!我们再玩别的,”
那些刀剑利器,芮羽可不想碰,她看到几个高高挂起的葫芦问;“那也是用来射箭的吗?”
“那是清明时节“射柳”大会用的,是贝勒爷最爱的游戏之一,今年他还击败几个江湖第一箭手!那些汉人根本不够看!”贺古杨得意地说。
“贝勒爷的武功很高强吗?”芮羽极感兴趣地问。
“当然呼!不然地怎么会叫做“满洲第一英雄”呢?以前在关外,不论是八旗骑射或蒙古角力,他都是第一。可惜他只是太宗先是的侄儿,否则皇帝就是他了……”贺古扬猛地止住,掌自己耳光说:“该死,我怎么又多嘴了!”
“我不会说出去的,我看得出来,贝勒爷文韬武略、出类拔萃、年轻有为,是我见过最不平凡的人。”芮羽真心的说。
“我听不懂你那些文绉绉的汉语,不过,贝勒爷的英勇的确是无敌的,当军英亲王打流寇。豫王攻南京,都抢着带他呢!摄政王死后,保皇帝位的也是他…贺古扬发现自己又说太多,忙换话题,“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贝勒爷是极有男子气概的人,他刚正不阿、不受诱惑,当然啦!女人是例外,他爱美女,红粉知已遍布天下,你懂吗?”
贺古扬话中带着不容忽视的警告意味,而当芮羽的脑中浮现岱麟和他那些“红粉知己”时,便心如针刺,很冲动地张起弓说:“我要射那葫芦!”
“你射得到才怪!”贺古扬抬着她的弓箭说:“瞧!你用的角度就不对了,应该这个样子”。
岱麟刚巧骑着“赤骏驹”由将军府衙回来,看到贺古扬圈着芮羽的手臂,一大一小状极亲密,一股怒气不禁由心而发,贺古扬怎么可以那样碰芮儿呢?
贺占扬丝毫不察,再进一步纠正芮羽的手说:“好了,眼睛瞄准那葫芦的肚子,背往后靠挺…
说时迟,那时快,后面急窜而来一支箭,“淋”地的掉了贺古扬的帽子,再射穿一只葫芦。
“是谁?”贺古扬惊怒地回头,看见岱麟,忙转为笑脸说:“原来是贝勒爷,也只有贝勒爷能动贺古扬的帽子,好箭!好箭!”
岱麟没有回答,睑上布满阴霆,一双眼睛凌疬地瞪视着芮羽。自从瞧见芮儿那如女孩般的额前发,还有那简惑人心的美人态时,岱麟便老想着他放下长发的模样,烦躁难安地几乎无法自抑。
贺古扬警觉到岱麟似乎心情不好,于是讨好地说:‘贝勒爷,我正在教芮儿射箭,这小子满有慧根的,我保证再过一段时日,他就能胳膊变粗,长出胡须,成为真正的男人了!”
芮儿胳膊变粗、长出胡须……不!他不能忍受,他不能忍受那秀美的模样消失,即使是现在,芮儿因练箭而脸蛋晒红发汗的样子,他都看不顺眼。
“不许再练了!”岱微重重地说,面对那两双不解的眸子,他干脆搂住芮羽的腰说:“骑马去!”
芮羽根本还分不清东西南北,就被抓上“赤骥驹”,惊叫道:“我不会骑马!”
“你不是骑过驴子,还说马和驴子差不多吗?”岱麟说完,马鞭一策,骏马便放蹄奔驰而去。
“贝勒爷,要骑也要分两匹马呀!”贺古扬在后面来不及阻止。这……成何体统?外头的传闻已有损贝勒爷形象,这会见芮儿再与他共骑,不是更雪上加霜吗?
“赤骥驹”穿过一片森林,来到一个嶙峋的崖边。长江苍苍茫茫,由西向朱流,由这里可以看见石头城斑驳古老的墙垛,特别是那如鬼脸面具般危峭的岩壁。“在东吴时代,由石头城一举烽火,半日之内就能遍布长江沿岸,直达洞庭湖以西。金陵也会有它辉煌灿烂的时代,不是吗?”岱麟紧贴在芮羽身后说。因为他靠得如此近,他的呼吸及心跳都和她飓尺相应,让她发不出声音来。
“从前往关外,我们就读过中原大地的美好,一次一次的战争,都是为这一片富庶而来。”他跳下马,向崖边走几步,又回头对着她说:“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此情此景、加上我这个满洲人,你又有什么感想呢?”
芮羽凝视着他,仍是无言。
他将她抱下马,定定地说:“我以征服考的姿态侵占了你的家园,害你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你会不会恨我呢?”
他是要她回答恨,或者不恨呢?若是平日,她会恭谨的回话,但方才顾之谅和顾端宇都册上有名,她便再也不敢妄语,免得惹来灾祸,只能答非所问。
“爹爹生前常提到南京,提到烟雨蒙蒙中痛彻心扉的离别,思念时,地就吹着笛曲上二弄横江,隔江长叹息,青鸟啼魂归。”
芮羽见他发愣,便从“赤骥驹”的囊袋中取出一支短笛,沉缓地吹起,清音越过江浪,直到白云天际,悠悠地令人浑然忘我。
岱麟的眼神更暗沉,人却再次狂笑,“哈!哈!我的好芮儿,我问你严肃的国仇与家恨,你却回我一段笛音,千古所无,却深入我心呀!”
“芮儿但求存活,还能说些什么呢?”她静静地说。岱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问:“告诉我你的身世,你父亲是明朝的官员吗?”天哪!他是来问案的吗?芮羽避重就轻的说:“先父只是一个小小吏员,在前朝时就退隐了。”
“有兄弟姐妹吗?”他又问。
芮羽迟疑一下才说:“有兄长,但病故了。”
“你入戏班多久了?。”他继续问。
“不久,呃,未满一年。”一说话,她又急了。
“你把我岱麟看成是杀人不眨眼的侵略者吗?”他冷不防地问。
芮羽一惊,双目晶亮的看着他,手绞弄着短笛。
“你不会又要吹一曲来答我的话了吧?”他意外地大笑说:“芮儿呀芮儿,你到底是谁呢?有时你像个大人,有时又像个孩子,举止间,忽而为男,忽而为女。你的天地可以宽广无限,又可以小至只有方寸。你就如同江南的这片山水、汉人的悠长历史,隐藏在神秘之中,教我迷惑,不得其解。”
“贝勒爷,芮儿一点也不神秘……”她屏住气息说。
“嘘!”他敛住笑容,手沿着她脸上细致的轮廓慢慢地往上触摸,然后掀去她的小帽子,乌黑的发丝恰好圈住她绝芙的脸庞。
他多想解开芮儿的辫子呀!飞散的青丝,如女儿的羽翼,但肩膀下的身体却是男儿的,会成长、会茁壮。不!他不能将自己变成狎亵无品的人,更不能将芮儿变成孪童男妓之流的人物!岱麟将手硬生生地放下,“你留这发.一除了唱戏的缘故,多半还是自以为是明朝的遗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