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串铃子是由断剑上的饰物所串成的,精巧地排成一圈,有月亮形的银、太阳图案的铜、云状的锁片、镶宝石的薄金……代表的是征豪自幼使用过的武器,或可佩在腰间,或可挂在墙檐,铮铮综综综的,声声都是回忆,是挺好的纪念物品。
看哥哥赢了许多赞美声,洵豪也不甘示弱的拿出自己的作品来。他因为尚年幼,串铃子上能系的剑饰少,看起来疏疏落落的,总不如征豪的好看和好听。 为怕别人的批评及比较,他干脆抢先一步,献宝似的对攸君说:“我把我的串铃子送给你!” 攸君有些惊讶,但看洵豪一脸的热切,便忘记他方才的口无遮拦,微笑地说:“谢谢你。” 洵豪这下子可得意了,头抬得高高的。 征豪看弟弟那串铃子握在攸君纤小的手掌间,心中颇不是滋味,也顾不得是否孩子气,便冲动地说:“我的串铃子也送给你!” 然而,这份礼物对攸君来说太过重了,不像洵豪的那么单纯。 攸群求援似的看着芮羽,芮羽笑笑说:“你就收下吧!不然他们兄弟可有得争了。” 攸君才将串铃子接过手,天真的洵豪又不知好歹地加了一句,“现在你都不常见我们了,有了串铃子,以后你听见铃声,就会想起我们,对不对?” “想你们做什么,可吵人了!”攸君再也顾不得闺秀风范,急急地回了嘴。 左右的人都笑了,攸君尴尬的咬着牙,努力不让脸红起来。
征豪至今仍不明白,攸君怎么会在一夕之间和他们像是有了鸿沟似的?记得从前的她,爱笑爱闹,所有男孩的把戏都能玩,去公主府时还一起捣世霖哥哥的蛋,回靖王府就去吓兰姐姐,一定弄得众人跳脚他们才开心。
如今,那个有些骄纵,又不服输的攸君到哪里去了? 征豪曾问额娘,额娘回答说:“攸君是大女孩了,现在的一切转变,都是为将来当你妻子所做的准备。” 当他妻子还需要准备什么吗?他早就认定了攸君,也打从心里喜欢好,可不希望长期不见后,娶进门的是完全“陌生”的女人。
然而,不容否认的,不再调皮的攸君,是一次比一次漂亮了。额娘常说,攸君融合了满汉两族的美,嫩白的肌肤和俊雅的模样来自母系,细致的五官和灵慧的气质则来自父系。
征豪还不太会分析女人,但他爱看攸君,尤其是她那双会说话的眸子,他从未见过那样秀气的眉和完美的杏形眼,每一流转,都仿佛要把四周的光彩给吸进去,包括他的心与魂在内。
和攸君相聚的时间,总是特别短暂,征豪觉得还没说上几句话,公主府的嬷嬷就来催促攸君回家了。 因为有征豪兄弟在,芮羽也不好再留人,便叮嘱着仆婢小心地将攸君送上软轿。 “攸攸,你过两天再来,别隔那么久嘛!”洵豪爽朗的说:“最好挑我们不读书的时候,我可有一堆宝贝儿等着给你看哩!” “我得先把舅妈指定给我的功课做完才能再来呀!”攸君回答道。 征豪听了便说:“我额娘教学生向来严格,你可别为了她的功课而把自己累坏了。” 他话才说毕,两旁就传来窃笑声。 王府的一位嬷嬷对着芮羽说:“福晋,您瞧瞧!攸君格格还没入门,咱们大阿哥就心疼起她来了!” 征豪的一张俊脸顿时红得像关公,而攸君早就一头钻进软轿,用帘子遮住一切尴尬的场面。
胡同的路已由家仆清开,几个侍卫护着软轿走向飞着花瓣的大街。征豪为防更多的讪笑,不但说不出口要骑马陪攸君一程,还得等弟弟出大门送客,才敢跟上前去。 “攸攸,再见啦!”洵豪挥手高喊。 此时,征豪真是羡慕弟弟,能够随心所欲的没有任何顾忌,不像十五岁的他,只能垂着双手,用眼用心来送佳人。 成长,或许多了某些权益,但同时也丧失一些东西,不是吗? 忍一忍,再过几年,他封了贝勒,有了职责,攸君就会永远属于他了! 远远的,软轿上了石桥,轿帘的牡丹花渐成模糊,一阵红花蕊由墙头飞舞而来,待散尽,攸君的轿子已消失无踪。
黄昏时,芮羽正仔细地看着老福晋的膳食表册,岱麟由前院走进来,满脸的忧虑及疲倦。 他虽已是四十出头的人,但因为平日爱射骑,所以身体仍很精壮,那焕发的英姿,常使芮羽想起十八年前在江宁初见时的那个岱麟贝勒。 她摒退左右,亲自为他解帽及卸下坎肩,温柔地问:“怎么了?是不是朝中有变?” “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岱麟看着芮羽问。 “我没听到什么消息,只是征豪和洵豪今天提早放学,说翰林公被召进宫,我就猜是不是有关公主府的事。”芮羽说。 “没错,皇上今天颁了圣旨,下令处死吴应熊父子。”岱麟表情凝重的说。 “什么?要处死?皇上难道一点都不顾念长公主吗?”芮羽无法置信地说。 “皇上这回似乎下定了决心,不再听众人的意见,颇有一意孤行之势。”岱麟摇摇头说。
“但王法不外乎人情,额驸尽管有叛乱之嫌,但他毕竟是长公主之夫,多少也得通融;还有世霖,他才不过是个大孩子,哪里就要死罪一条呢?”芮羽不平地说。
“世霖在京城纠众起事,罪证一样也不少。这也是皇上最生气的地方,他说他平常待应熊不薄,对世霖也如同兄弟,他们竟要造反,这是罪上加罪!”岱麟叹口气说:“皇上年轻气盛,怎么也忍不下这口气啊!”
“但这口气不也忍了好几个月吗?如何说变就变,到底又是谁进言的?”芮羽问。 “不外是明珠、朱思翰那群好大喜功之人,但他们并不承认。据说,进言之人的身分将终生不泄漏,总之,一切仍操之在皇上。”岱麟说。 “王爷,你没替长公主求求情吗?”芮羽忧心的问。
“我其实也是赞同削藩的,这一切都要怪吴三桂,大清念他有功于国,百般优宠,他却愈来愈嚣张跋扈,进而与大清为敌,不管他是要造反或威胁,都是罪不可赦的。”岱麟顿了一下又说:“我是不同意如此赶尽杀绝,然而,现在能救吴应熊父子的只有长公主,若长公主都起不了作用,其他人也就没有办法了。”
“长公主好可怜,或许我该去看看她。”芮羽说。
“不!你有汉人的身分,哥哥又是顾端宇,此刻最碰不得这种事。”岱麟沉重地说:“这一杀还只是个起头而已,以后或许还会有一连串的抄家行动,会株连不少汉人,我们还是少惹这些是非为妙。”
“王爷,我会不会连累到你呢?”她突然担忧地说。 “傻芮羽,你现在问会不会连累,是否太迟了?”他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王爷,我是很认真的……”她又说。
“你别操心过了头,当今皇上的个性虽与先皇不同,但也是天生仁孝,还不至于对我这叔叔怎么样。”岱麟停一下,又把心里的话对妻子说:“我只是有预感,以后满汉之间要通婚结亲,不会像我们这一代那么容易了。”
那么,他们这些处在满汉夹缝中的人呢?她知道她不该再拿此类问题来烦岱麟,他是有担当、有气魄的男人,誓死也会保护他挚爱的妻子儿女。 芮羽想再进一步打探长公主的事时,一脸急切的征豪由外面走进来,请完安便问:“阿玛,我听长吏说,皇上要杀吴姑丈和世霖哥,是真的吗?” “你怎么如此毛躁呢?是也不必这样大声喧嚷!”岱麟轻喝着。 “长吏果然没有骗我!但世霖哥……我实在没办法接受。”征豪一脸的不敢置信。
“所以伴君如伴虎,即使身为皇亲国戚也不例外。”岱麟说:“世霖平日也不太受教,莽撞爱出风头,从不懂谨言慎行,还以为京城是吴家的天下,如今大祸临头,谁也救不了他,这对你即是个教训。”
“没人可以救他……那皇上要杀吴家人,攸君呢?她会不会有事?”征豪焦虑地说。 这也正是芮羽想问的。“攸君是吴三桂的嫡亲孙女儿,会不会遭到牵连呢?” “攸君才十二岁,还是个小女孩,应该不会获罪。”岱麟说:“即使皇上恨透吴家人,要动攸君,太皇太后也不会应允的。” “可是他们连世霖哥也不放过呀!”征豪不放心地说:“阿玛、额娘,你们能不能提醒皇上,攸君早许给我了,是我们靖王府的人,不属于吴家……” “征豪,攸君是无辜的,皇上或许有理由杀世霖,但绝对没理由定攸君的罪,你不要太杞人忧天了。”岱麟安慰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