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夜雨霖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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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煌言是甫明一个摄政级的人物,曾立过鲁王,拥戴桂王,不幸死于你祖父及耿仲明之手,而他就是张寅青的父亲。”陈圆圆顿了一下又说:“我也是看了媒婆送来的八字帖才发现的。”

  攸君本来是为张寅青心痛,现在却是为自己心痛,他们之间的距离,不但不能缩短,反而更加遥远,触都触不着了。 “张寅青必定不清楚你的背景,才会托人来求亲,若他知道你是吴三桂的孙女,又有大清血统,不一刀独立核算了你就算是万幸了……”陈圆圆继续说。 攸君忍不住哭出声,哀切地说:“姨婆,我明白,我都明白,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孩子,人生中有太多无奈,想哭就尽量哭,哭过了,时间自会治疗一切的。”陈圆圆轻拥着她安慰。 外面打着淡淡远远的雷声,午后的雨淅沥沥地下着,盖过攸君揪痛心肠的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陈圆圆传来长长的叹息,眼中闪着盈亮的泪光,她望着凄迷的庭院,幽幽地说:“你这模样,让我想起十几岁的自己,那时的我,也曾经像是心要碎掉似的哭过。”

  攸君的哭泣声渐息,哽咽地问:“是为了我祖父吗?”

  “吴三桂?不!那时候他还不晓得在哪里呢!”陈圆圆说:“我为的是另一个男人,该算是我初次的恋爱吧!他长得仪表堂堂,是江南第一美男子,多少女子心仪他呀!南明四公子中,就数他最潇洒、最有魅力。”

  几十个寒暑过去,陈圆圆提起这段回忆,仍双眸发亮,可见当时的情爱多惊心动魄。 攸君好奇地问:“后来呢?”

  “我们一见便钟情,他答应要为我赎身,并订下婚约,结果就差那几日,在他回来的前几天,我就被奸人掳到北京,进献入宫,从此改变了一生的命运。”陈圆圆说。 “他……我是说那位公子,他没有到北京来找你吗?”攸君又问。

  “没有。”陈圆圆苦笑说:“我走后,他很快地又爱上另一位名妓,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有句诗就是讽刺他的,‘风流无主奈多情’,讲的就是他用情不专。其实何止是他,大部分的男人都一样,真的没有必要为他们哭红了眼,又伤心欲绝。”

  张寅青也会吗?他是风度翩翩,也是一派潇洒,求婚、提亲都像是一时心血来潮,会不会一眨眼,亦如过眼云烟,完全不留痕迹? “总之,张寅青是嫁不得的。”陈圆圆说:“你最大的心愿,不是要回北京看你母亲吗?如果有了张寅青,你与满州的家族就真的要恩断义绝了。” “就像阿绚格格一样。”攸君有感而发地说。 “谁是阿绚格格?”陈圆圆问。 攸君大约叙述了一下这段故事,并提及阿绚就是张寅青的师母,现在人就在拓安镇。 “这真比戏曲还传奇,阿绚格格是我听过最勇于追求幸福的女人。”陈圆圆感动地说:“论辈分,她不也算是你的姨母吗?” “是的,虽然我对她完全没有印象,但由我额娘口中,知道她们和感情很好,我倒挺想见见她的。”攸君说。 陈圆圆思索着说:“其实,或许你真该见见她,一方面谈谈你和张寅青的事;一方面或许给我们一些主意,看如何让你再回到公主府,回到你原该有的生活。”

  “姨婆,你不是要我当个平凡人吗?”攸君惊讶地问。 “攸君,那只是我们在痴人说梦!你生而不平凡,就注定当不了平凡人,我还是那句话,你是属于北京的。”陈圆圆语重心长的说。 属于北京,就不能再属于张寅青。当然,张寅青不会要属于吴家的她,更不会要属于北京的她。 既然如此,苍天安排这场邂逅,不就只是残忍而已吗?

  第六章

  诉情

  人悄,天渺渺, 花外后香,时透郎怀抱。 暗握荑苗,乍尝樱颗,犹恨侵皆芳草。 天念王昌特多情,抚巢莺凤教皆老。 温柔乡,醉芙蓉一帐春晓。

  ——史达祖·抚巢莺凤

  阿绚手中拿着由白衣庵来的请帖,心中满是纳闷,洁白雅致的梅花笺上,只写了聊聊两句——有要事相商,请到庵中一叙,后面嘱名“陈居士”。 如果没错,陈居士就是吴姑娘的姨婆,她们不但素昧平生,又提亲不成,有什么好谈的呢? 昨日赵媒婆带来吴姑娘已然订亲之事,阿绚一直没告诉仍在抄书的张寅青。 是一种女人的直觉吧!她有预感,张寅青若是知道这个消息,必会引起一场麻烦,只是摸不准麻烦是大或小而已。 这十多年的相处,阿绚将张寅青从小看到大,宠爱之心不少于对自己的儿子汉亭,她也深知张寅青的脾气。

  他聪明绝顶,是善于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所以,即使是小小的年纪,在清廷的缉拿中度日,他仍是保持极乐观的态度,那种乐观,甚至被人认为是玩世不恭。

  但阿绚很清楚,在那嬉笑随性的外表下,倘若认真起来,可是一股顽固强横,无坚不摧的力量。因此,潘天望特意栽培他为继承人,除了他的亲和力受众人爱戴外,就是他坚守到底的意志力。

  在避婚那么多年后,张寅青第一次提出一个女人的名字,想必是真正非常中意,如此费心地众里寻她千百度以后,伊人却名花有主,他还能潇洒得起来吗?

  如今陈居士主动相邀,或许事情会有转机,她可以为张寅青娶回他一心想要的妻子。 在白衣庵的禅室中,她同时看到陈居士和攸君两个人。 陈居士年过五十,有华发皱纹,但仍看得出曾为绝代佳人的轮廓,在举手投足间,充满着高贵与优雅。

  而攸君,更是赏心悦目的一幅画,画中有丰润、细致、灵秀,和无法形容的一种神秘韵味,也难怪张寅青会为她倾倒,说出非她莫娶的话,她的美,不是平板无趣的美,而是蕴涵万千的。

  “攸君给顾夫人请安。”攸君一见到她,便大方行礼,并发出一个极真诚热切的笑容。 阿绚一下就喜欢上这个女孩,心头有说不出的亲切,立刻回礼,“我从寅青那儿,已久仰陈居士和吴姑娘的大名,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见面。” “我们能请阿绚格格驾临敝庵,才是莫大的荣幸呢!”陈圆圆微笑地说。 阿绚有些惊讶,忙说:“陈居士言重了,阿绚现在只是一介平民,早已不是格格了。” “一日为格格,终生是格格,过去或许可以断绝,但永远不会消失的。”陈圆圆意味深长地说。 这话说得蹊跷,而这祖孙两人似乎颇有来历。阿绚试探性地说:“陈居士下帖相邀,应该不是讨论我格格的往事,而是有关寅青吧?” “都有。”陈圆圆微微迟疑地说:“不知顾夫人是否听过陈圆圆这个人?” “当然听过,她可是江南美女,吴三桂为她打开山海关迎清军,吴伟业为她写‘圆圆曲’,有所谓‘怒发一冲为红颜’,早就家喻户晓了。”阿绚说。 陈圆圆淡淡一笑说:“那个祸国的红颜就是我。” 阿绚瞪大眸子,看着眼前这个年华老去,青衣素服的妇人,怎么也无法和名妓的艳媚联想在一起。 她尚未真正回过神来,陈圆圆又说:“没错,我正是吴三桂的妾,而我身旁的攸君,是吴三桂的孙女儿。”

  又是一个震惊!两个应该在衡州或昆明的女人,竟都确确实实地站在她面前,而其中一个,还与张寅青结缘,得到他的爱慕,甚至要论及婚嫁,这教一向善言的阿绚都忍不住张口结舌 ,不知该如何反应。 “现在顾夫人应该明白我拒绝贵府求婚的道理了吧?”陈圆圆说:“攸君已订亲是实,但真正原因是,张煌言的儿子怎么可能娶吴三桂的孙女呢?” “寅青一点都不晓得你们的身份吗?”阿绚问。 “我没有存心骗他,只是不曾透露。”攸君开口了,“我……我真的没想到他会来提亲……” “他推拒了多少门亲事不要,你是他第一个喜欢的,谁知偏偏又……这不是老天捉弄人吗?”阿绚难过地说。 “还不只如此呢!阿绚阿姨……”攸君说不下去了。 “你叫我什么?”阿绚以为自己听错了。 “顾夫人,攸君不但是吴三桂的孙女儿,还是你们大清建要长公主的女儿,也算是你的外甥女吧!”陈圆圆说。

  阿绚一生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这一刻又是高峰,令她的情绪久久无法平息。她走到攸君的面前,仔细看着这个年轻女孩,的确是有着她爱新觉罗家的影子,那眉眼像建宁,轮廓依稀是吴应熊,一身的轿贵,就是深宫大院中才有的气质。

  “阿绚阿姨。”攸君又用满州话叫了一次。 多少年了,阿绚不曾再见到亲人,也不曾再听见家乡话,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她说:“果真是你吗?六年前你失踪,有人说你死了,有人说你在昆明,但都无法证实,真没想到你竟会在苏州出现。” “阿姨,你知道我的事?”攸君意外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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