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夜雨霖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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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的夜仍带着一丝沁凉,流民们都聚集在篝火处,看着主寨里的灯火通明及笙歌不断。 他们都没有看过白铁爪,只见厨房的佳肴往返送入,而乞丐中年轻、稍具姿色的女孩,自愿或不甘的,都难逃几个头目的魔手。 虽然彼此冲突不断,但攸君还是紧跟着张寅青,像一线形影不离的“夫妻”,夜里他们自然就挤在一块儿。

  张寅青直直地躺在地上,望着满天星斗。攸君小心地与他划出一条界线,抱膝坐着,以为自己一定睡不着,但这两天来实在经历太多,大火、洪水、失散、强迫跟陌生人走、装乞丐、做苦工……种种都超过她身心所能负荷的程度。于是,她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沉睡状态,而且还作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有猛健豪爽的阿玛,他特别疼爱她这个小女儿,总喜欢把她抱得高高的,逗得她又叫又笑;还有世霖哥哥,不是拿蛤蟆吓她,就是买些小玩意儿哄她,她生病时更不时陪着,装小丑让她笑逐颜开……

  花园里还有谁呢?哦!是征豪和洵豪……洵豪力气大,总把她的秋千推得高高的;而征豪心细,总站在前面防止她摔下来。 她不是很幸福吗?有这么多强壮的臂膀听说丰她。攸君感觉到那种温暖和安全,但又有一些冷,王府豪宅怎么会这么冷?她不禁轻喊着,“阿玛,阿哥……” 张寅青当然是闭不了眼,他有太多事要留意,见那位娇生惯养的小姐终于睡了,身体慢慢地歪斜,他挪挪手脚,她就枕到他的腿上来。 这就算是害她刨泥土、挖草根的一点服务吧!

  阿玛、阿哥……她是在说梦话吗?这是哪一省的土话?她是喊妈和哥哥吗?张寅青一直觉得她的身世怪异,跟着姨婆一路逃难似的往东奔走,她真正的父母家人呢? 那样脱俗的气质,她的家人也应该不平凡吧?

  就像他,不凡的气宇、不凡的家世、不凡的人生,虽然领的不是乞丐,就是工人,但五湖四海,连草见了他都要低头,不也算踩在云端的土皇帝吗?嘿!他可第一次找到也是踏着云而行的土皇后耶!

  一滴大露水落在他的额头上,冷醒了半睡的他。什么和什么呀?他八成是昏了头,才在那里封什么皇帝和皇后的,这名叫攸君的女孩,脾气特娇怪,连路都走不好,既不柔也不顺,淡淡的摸不着,哪里配得上他张小祖的名号呢?

  唉!愈早解除这“包袱”愈省心吧! 当他们两个近得要偎成一团时,夜枭声有规律地响起,呼呼呼,三声、三声,又三声。 张寅青连忙推醒攸君,半抱直她,耳语说:“时辰到了。” 那亲密及温暖的感觉,让攸君一时迷糊了,直到看见那半勾的月和满天的星,她才想起土匪窝的一切。 他们摆低姿势,几乎匐铺在地的走出流民的范围,来到竹墙旁。三更已过,虫鸟歇息,人 人熟睡,白白的热气全散,正是大自然警戒力最松懈的时候。 夜枭又叫,攸君看见几个走动的人影,都向他们围聚而来。大家不敢说话,只用手比划着,夜太静,连树叶的沙沙声都显得有些吓人。 要怎么出山寨呢?原来他们早在竹墙的最荒僻处挖了一个大洞,切断墙根,再加上林杰及李武东在外的刨掘,刚好够一个人钻出去。 数了一数,总共六个人,张潜第一、攸君第二、张寅青第三,再来是两个丐帮的手下,由阿官殿后。 先出去的人先行,过程丝毫没有停顿。林杰领路,阿官断手,张寅青带着攸君,其他人则照顾张潜。 森林中偶尔有鸟雀惊起,并随着他们移动,照出一上又一个的黑影,快速、寂静,这是攸君所没有过的经验。 一路上,张寅青算是体贴她了,没再嫌她走得慢、走得笨,有时干脆将她拦腰一抱就是好几步路,如果不是男女授受不亲,他恐怕会背她疾行,倒还省事些。 天快亮时,他们停下来吃些干粮、喝些水,张潜问:“我们要怎么走?” “渡河往南。如果没有意外,应文兄早避开洪水,赶往浙赣的边界了。”张寅青说。

  浙赣边界?这不就离她的目标愈来愈远了吗?攸君记得姨婆说,他们得在石陂渡河,再往东走,才能到苏州。她现在就在北岸,说不定婆婆已在四处寻她,她当然不能随这群人到南方,况且,她本来就不该和他们在一块儿。

  攸君想提出自己的意见,要他们实现放她走的诺言,但此刻,赶路要紧,又怕白铁爪由后面追来,所以,一路风声鹤唳的,根本找不到了时机。 张寅青几次看她风尘满脸、蛾眉紧蹙,但并没有发出怨言,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从半夜到黎明,从黎明又到午后,他们终于来到有人迹的小码头,放眼望去,河水海潮得不见彼岸,而且,上面还飘着一些大树、梁柱屋宇、死的动物,甚至疑似人体的东西。

  “洪水。”张寅青望着滚滚的浊流说。 “把石陂河以南的几个镇都淹罗!”旁边有一个乞丐老头说:“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呀!” “苍天不仁,是因为人先不义,都做些丧尽天良之事。”张潜感慨地说。 “你们要过河吗?”老头子问。 “没错。”张寅青回答。 “船只可是很贵的呀!”老头子说:“这一上船,汪洋一片,还以为自己在东海哩!” 他们都是飘泊惯了的人,什么海都见识过,这洪水涨起来的河,不过是小事一椿。 张寅青正要派阿官和林杰去找船,攸君突然说:“我不过河,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离开?”张寅青好像听不懂她的话船重复着。 “老大,吴姑娘的意思,是要和我们‘珍重再见’了。”李武东凑热闹地说。 “对。”攸君说:“你答应过我,只要我们混入白铁爪的山寨救出张先生,你就放我自由。” 他还没笨到记不住这些话,她干嘛又说一次呢?往南看是未消的汤汤大水,往北看是饥民遍野,她一个女孩子家如何生存? 张寅青当下便说:“不行!不管我曾答应过什么,你还是得跟着我们!”

  攸君无法置信的睁大眸子,“我为什么要跟着你们?我要往东,又不往南,而且,我还有姨婆,我得去找他们,你没理由限制我的行动,我又不欠你任何东西!” 张潜早就对这年轻姑娘的来历很有兴趣,听到他们的争执,忍不住问:“她欠你什么吗?” “一条命!”张寅青铁着脸说。 “你或许救过我,但不能囚禁我!”攸君向着其他人说:“你们都可以作证,他说会让我走的!” “是不是这样呢?”张潜问着林杰。 “是这样。”林杰点点头,“老大在石陂救了吴姑娘,希望她留下来帮忙,事成后就各走各的。” “既然如此,好有什么好吵的?”张潜以长者的姿态说:“吴姑娘,谢谢你伸出援手,你要往东,我们也不留你了。” “可是她一个人……”张寅青急急地说。 “我姨婆就在前头等我,我不会一个人的。”攸君说完,取回自己的东西和串铃子,简短告辞,便匆匆往小镇走去,深怕张寅青会出来阻挡她。 好在有个张潜是讲道理的!

  眼看他的“包袱”一步步走远,张寅青顿时有一种心头肉被刨去的感觉,以及三个字——不甘心!他不甘心对她一无所知、不甘心她飘然远去,更不甘心一场邂逅,从此再也见不到她!

  但不甘心又能如何呢?天下女人如此多,她毫无特别之处,再美、再神秘,也轮不到他割舍不下的牵念着,他可是一向富有薄幸之名的张寅青呢!

  张寅青强忍着沉重的情绪,分头指挥找渡舟、找宿处,忙了好一阵子,见日落江面,彩霞都不再瑰丽,夜幕如一块阴影般掩住他的心头,突然,一股极强烈的预感冲击着他——那个攸君……甚至过不了今晚!

  不行!他不能放她一个人行走茫茫的江湖! “林杰、阿官!”张寅青拉住正在准备食物的两人说:“从这儿到浙江的路线,你们都熟吧?” “当然熟呀!”林杰想也没想的回答。 “那张先生就麻烦你们了,我不打算和你们同行。”张寅青说出自己的决定。 “为什么?你要去哪里?”张潜问。 “我……”张寅青本想扯个谎,但又不符合他对朋友坦荡的个性,只好说:“我看,我最好去探探吴姑娘的情况,或许她找不到她姨婆,需要帮忙什么的。” “嘿!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心肠呀?”李武东调侃地道。 阿官接着开口,“老大,你这样中途开溜,小心挨师父和帮主的训,到时搞不好还会以帮规处置……” “我心意已决。”张寅青打断他,把该交代的事情说清楚后,便火烧屁股似的往镇内而去。 他说走就走,冲动得像支冲天炮,这边张潜皱起眉说:“寅青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从没见他这个样子过。” “他被那位吴姑娘迷住啦!”李武东说:“大概是我们有任务在身,太久没逛妓院罗!” “吴姑娘可是大家闺秀,不比那些青楼女子。”林杰说。 “所以我才说他病情严重呀!”李武东笑嘻嘻地说:“咱们张小祖总算也有逢桃花劫的一天,从第一晚开始,我就知道他舍不得那姑娘啦!” 林杰打一下他的头,“你回总帮后,可不能乱说话,小心你的嘴!” 他们的心都闷闷的,不时望着大路,希望奇迹出现,张寅青能迷途知返,再度回到他们的队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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