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婆……攸君望着远去的石陂,这会儿她真是孤独了,再也没有护航的羽翅。她收回目光,恰好看见瞪视着她的张寅青,他面无表情,若有所思的样子,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事实上,林杰和李武东也变了,看起来干净正派了许多。 他们三人努力撑桨,她则努力不让自己跌落河里。十天前,说什么她也不会相信,她会和三个陌生男人共搭一条船。 世事总难料,不过,她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以自己的智慧到达苏州。只求老天保佑姨婆能安然无恙,在白衣阉内等她……
徽山果然是多山,地势崎岖,高低不平,土匪要聚集很容易,官府往往缉剿无功。或许是土匪头白铁爪最近和清延做了最初的谈判,所以不再骚扰地方,令徽山显得很平静,街头虽仍有流民,但情况比石陂好了很多。
攸君身上穿的丝绸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已经皱成一团,让她觉得很不舒适。一上岸,她就说:“如果你真是救我,我感激不尽,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张寅青才与大水搏斗半日,耐心尽失,没好气地说:“走?你要走去哪里?再回石陂送死吗?” “我要去找我姨婆。”攸君坚定地说。 “凭你?哈!哈!”他很恶劣地笑说:“我包你这徽山还没走出去就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攸君愣了一下说:“你们硬强迫我跟着你们,又是为什么?” “是呀!她跟着我们做什么?”李武东在一旁嬉皮笑脸的说。 “闭嘴!”张寅青露出一个阴狠的表情瞪他,再对攸君说:“我自有我的道理!” 匪贼哪会有什么道理?别看张寅青长得人模人样,但对待她的方式实非善类,那晚在山庙,后来在客栈中,他不都表明居心不良了吗?
土匪掳女人,不是奸,就是卖……攸君愈想愈害怕,她刚才应该抵死不过河的,但留在河那头也是土匪……她这才真正看清自己的处境,落单的女人真是寸步难行啊! 失去了武力的防卫,她即使有聪慧的脑袋,在这无法无天的世界里,大概也不堪一击吧!
她脚步绊到大石块,张寅青及时伸出手,扶她的动作不像话语那么粗鲁。攸君毕竟是千金之躯,一日折腾下来也够受的了,踉跄的次数一多,张寅青便不耐烦地说:“大小姐,你手脚健全,拜托别走得像三岁孩子一样,好不好?”
攸君既疲累又气愤,倔强的脾气一发作,整个人直直地站着,冷冷的说:“你们嫌我慢,就只有两条路,一是放了我,另一个就是杀了我。” 杀?瞧她说的认真,又毫无惧意,她还以为他真的不会动手吗? 李武东和林杰在远处看热闹,张寅青面无表情地说:“还有第三条路,你要我扛你吗?” 攸君咬咬唇,以命令的方式开口,“不准再批评我!” 她又迈开脚步,从他面前昂然而去,张寅青很清楚的听到林杰他们的窃笑声。 至此,张寅青也有些不确定了,他到底在做什么?
最初,他不过是觉得她很美、很神秘,好奇的想去逗逗她而已,就像他闯荡江湖时,遇着一些艳丽的名妓、一些可爱的村姑,心血来潮,就会和她们打情骂俏一番,彼此快乐,无伤大雅嘛!后来,他发现她完全不同,连逗也有危险时,曾很识趣地要打退堂鼓,却怎么也想不到还会出手救了她,因此,演变成今天丢也不成,不丢也不成的包袱呢!
把她留在石陂置之不理,显得太过残忍;把她弃于徽山自生自灭,又太过狠心,但带着她,不就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有了她,已经开始妨碍他们此行的任务了。
在太阳下山前,他们来到一间破庙后的八角亭,因为荒废过久,野芒遮掩了亭脚,等走近时,才能发现里面坐着一个人。 那人破衣乱发,一见他们便热心的迎上来,活像是兄弟重逢地说:“谢天谢地,你来了,我们都快撑不下去了。” 攸君的内心感到一阵不安,难道这里是张寅青的巢穴? “实在很抱歉,这一路上又是兵灾,又是水患的,脚程要快也快不起来。”张寅青说。 那人看看攸君,“这位姑娘是咱们的人吗?” “别担心她。”张寅青将他带到稍远处才问:“阿官,张先生还好吧?” “还好,白铁爪当他是天子,所以对他挺礼遇的。”阿官回答,“安排张先生逃也很容易,但是,他谁都不信任,只说要亲眼看到你,他才肯和我们一起走。”
“清延的官员就要来了,事不宜迟,我们要如何到白铁爪的山寨呢?”张寅青问。 “是有个机会。”阿官抓抓脑袋说:“白铁爪为增加他和清延谈判的力量,近来一直在招收人马,这几日,甚至派人去抓丐公丐婆来,号称数万群众。” “你的意思是,我们也装成被你抓的乞丐?”张寅青立刻反应极快的说。 “呃,问题是,你们三个人目标大了,不但不像乞丐,更压根不像会被我逼上山寨的样子。”阿官说。 “若已安排妥当,只要我一个人跟你去便足够,林杰和李武东就在外围接应。”张寅青提议。
“就你一人也不行,我应该再找几个人凑数。”阿官眼一溜,看见攸君,灵机一动地说:“对了!乞丐婆!我们不是有现成的女人吗?一对流浪的夫妻,总是比较好混!”
张寅青转头看向攸君,只见她静静的站在树下,面向着河的方向,一贯的拒人于千进之外,找她当老婆?不知她听到以后会有什么反应? 哈!原来这就是他留下她的理由啊!老天早算准了他们的任务需要女人,所以,她就阴错阳差地落入他手里。命中注定,他亦无奈,不是吗? 张寅青一脸笑意地朝她走去,旁边的三个男人也兴致勃勃地瞧着这场热闹。
攸君没有动,她自幼的家教,训练她要大方端庄,即使在危急的时候,也要不失身分。她知道张寅青对她有了决定,命运是宽待她,或是要推她到更深层的地狱呢? 这女孩真是与众不同!张寅青看着她柔美带些忧郁的侧脸说:“我们现在要混入一个土匪窝,你得扮成我的乞丐老婆。” 攸君转过头直视着他说:“你自己不就是土匪吗?” 他笑了出来:“你不晓得吗?土匪也分等级的,我是小土匪,正要去大土匪那儿偷一个东西出来。” “我从不帮土匪,不管大或小。”攸君断然地说。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他的语气也很坚持,“你,要嘛就当我的假老婆,要嘛我就把你送给大土匪当真老婆罗!” “姑娘,任何女人落到白铁爪手中,可是惨无天日,会被摧残到死的喔!”阿官在一旁帮腔的说。 “我在你们手上不也一样吗?”她冷冷地道。 “有吗?到目前为止,我们对你都很好哇!”张寅青夸张地说:“救你的命,给你吃,让你搭船,你的天日既没暗,我们也没‘摧残’你呀!” 攸君讨厌他强调“摧残”二字时的邪恶表情,她恨恨地说:“但你却不肯放我自由!” “现在你应当明白了,我们的任务需要女人呀!”张寅青出同时看向林杰及李武东,表示自己留攸君就是因为这个理由。 攸君想了想说:“如果我同意当你的假老婆,帮你完成任务,你就会放我走了吗?” 放她走?她这笨女人,在这险恶的世道上,跟他们几个男人走还安全些,她怎么如此没脑筋呢? 张寅青本要再恫吓她,她却先说:“如果你不答应放我走,我就不帮忙,这是我的条件。” “瞧!她还讲条件哩!”张寅青呛了一下说。 “否则就算杀了我,我也不帮你!”攸君又加上一句。 “你好像都不怕死哩!一天到晚要我杀你。”张寅青最讨厌人家威胁他了。 林杰实在弄不懂,张寅青何时变得这么纠缠不休?他插嘴说:“吴姑娘,我们本来就无意留你,任务结束后,自然会还你自由。” “真的?”攸君怀疑的问。 林杰无视于张寅青凶恶的目光说:“没错!我们其实并不你所想像的土匪……” “林杰!”张寅青警告地道。 “老大,张先生的命要紧,时间有限,拜托你别玩游戏了。”林杰提醒他说:“若是误了大事,你三条命都不够赔!” 林杰是他们几个人里年纪最长的,虽然有些古板,但在紧要关头时,都会拉拉张寅青这匹跑过了头的野马,张寅青长久与他相处,也知道要适时听他的意见。 “好吧!我还你自由。”张寅青臭着脸允诺,“张先生是我们的第一要务,你可不许玩什么害人害己的花样。” 攸君恨他那种毫无敬意的口气,应都懒得应。张先生是谁呢?他们真的不是烧杀掳掠的土匪吗? 无论是与否,他们都绝非安分守己的善良百姓,自己还是离他们愈远愈好,免得到不了苏州,也见不着姨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