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阿绚低声地说。
“让我来问吧!”芮羽对岱麟使个眼色,再委婉地问阿绚,“你和我大哥之间到底怎么一回事?”
阿绚不解她的意思,于是,芮羽拿出一封信递给她。打开一看,竟是顾端宇的笔迹——
芮羽:
仅管我仍不承认你是顾家人,但为了阿绚,我不再否
认你和岱麟的婚姻,也不再扬言要取你性命。
我今天将阿绚毫发无伤地交还你们,我希望你们能带
她回京,不许再入福州耿家一步,如果她有受到任何逼迫
及委屈,我必闹得鸡犬不牢、天下大乱!
顾端宇
阿绚看完了信,泪水更遏止不住地落下。他真的是爱她的呵!她忍不住说:“我和端宇彼此相爱……”
最坏的猜测终于证实,岱麟怒责地说:“荒唐!你怎么会爱上一个绑架你的逆贼呢?”
“端宇不是逆贼,他忠孝双全、义薄云天,是我见过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比你们要我嫁的耿继华不知好上几万倍。”阿绚辩驳着。
“放肆!你忘了你满州格格的身分吗?”岱麟铁青着脸说。
“芮羽当年不也忘了她汉人的身分,爱上你这大清王爷吗?”阿绚豁出去地说。
“这两件事怎能相提并论呢?”岱麟强制镇静地说:“我是王爷之尊,能给芮羽一切她想要的,能确保她一生的幸福,但顾端宇行吗?他现在连自己都三餐不继、居无定所,又怎能给你格格般优渥的生活?而且,你爱上逆贼是家法不容,不是白绫赐死,就是贬降为平民,你想过后果吗?”
“我都想过了!我不在乎,我就是一心一意要跟随端宇。”阿绚咬着牙说。
“即使本王此刻赐你死,你也不改心意?”岱麟瞪着她问。
“没错,我死也不改!”阿绚顽固地道。
芮羽看情势就要闹僵,忙对岱麟说:“王爷,你不要动不动就提出‘死’字,我大哥也明白他和阿绚的爱是一场灾难,所以才远远的避开,你何必要让事情无法收拾呢?”
“那是她自己太执迷不悟了。”岱麟无奈地说。
“这太不公平了!为什么你们的爱可以得到大家的祝福,而我和端宇就要受诅咒呢!”阿绚伤心地说。
“阿绚,这或许是我们命不同吧!我无父无母,所以包袱轻,牵挂少,能爱就爱;但你身为大清格格,有尊贵的家世、庞大的亲族,不能说丢就丢,这也是王爷苦恼之处。”
“本王苦恼的还多着呢!福州方面,耿仲明已死,靖南王位的继承权僵持不下,全在三格格回不回去的一念之间。”岱麟说。
“管他准继承王位,反正我绝不回去!”阿绚铁了心的说。
“这婚可是太皇太后指的,你要抗旨吗?”岱麟说。
“王爷,我们不是说好不逼三格格的吗?”芮羽安抚好岱麟再对阿绚说:“阿绚,王爷可以同意你不嫁耿继华,他也会在太皇太后面前承担一切,但请你一定要和我们回京,这也是我大哥在信里要求的,如果你留在这里,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制造更多的问题。”
“问题!问题!你们永远只会叫我牺牲,顾全大局!”阿绚泪眼模糊地说:“而你,口口声声说爱的芮羽,竟要叫我放弃爱?你们没有一个人为我想,好!没关系,我反正也铁了心了,立誓要在这里等端宇回来。你们要赐我死也好,不赐我死也好,从今天起,就当忠王府的三格格不存在了!”
“芮羽,是她要逼我使出撒手锏的!”岱麟说完,便往外大吼,“来人呀!把三格格架上马车!”
“不要!我不要离开!”阿绚快步走到芮羽身边,哭着说:“求求你,我若一走,就再也见不到端宇了!”
在一片混乱中,原山寺的老住持突然站出来说:“请容老衲说一句话。”
“师父有什么话请说。”岱麟有礼的回答。
“三格格,你再留于此地,也是等不到端宇的。”老住持对着阿绚说:“我那日说他去格格所不能去之处,是千真万确的,因为端宇已经看被红尘,剃度出家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个人都非常震惊。阿绚仿佛到了一个奇黑奇冷的地方,只有顾端宇留书上的那几个字在她脑海里流荡着,红尘勘破、道路遥远……欠命……欠情……来生再报……这就是出家的意思吗?端宇,你竟连和我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你不只欠命、欠情,还欠我的一生呵……你根本没心没肝,故意要断我的活路!阿绚瞪着老住持,脱口而出的是,“我不信,我不信,你们骗我——”
她踩着雪,奔过每一个人,小桥和大树,她的发丝飞散,脸颊被风刮红,在几个踉跄后,来到原山寺的大殿,凄厉地叫喊着,“顾端宇,出来!你给我出来!”
她一声声喊,回音一句句散落,纷乱中,仿佛众神怒视,几个小沙弥躲在暗处,最后是无名走出来:“三格格,此乃佛门净地,请勿……”
“给我叫顾端宇出来!”阿绚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三格格,此地没有叫顾端宇的人,有的也只是与尘世了无关系的佛门弟子,你请回吧!”无名冷冷的说。
“见不到他,我永远不回去!”她的悲愤化为冷彻心底的寒意,话语锐利如剑锋。
阴暗的柱子后走出一个人,静静的立在神坛前。
阿绚倒抽一口气,那一头青光,身穿袈裟的男子,不就是她朝思暮想、日夜盼望的顾端宇吗?
他手拿念珠,朝她微微颔首,正要开口,阿绚使浑身颤抖,气极地说:“如果你敢开口阿弥陀佛,喊我施主的话,我死也不会饶你的!”
顾端宇脸色惨白,眼中有止不住的慌乱。
脚步杂沓中,芮羽的声音首先传来,“大哥——”
这称呼平抚了顾端宇的心神,“福晋,这世界上已没有你大哥这个人,没有顾端宇,也没有定远侯。”
芮羽其实也无法接受这情况,依顾端宇的个性,既强且傲的人,怎么可能会遁入空门呢?她扶着就快站不稳的阿绚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选择这条路?”
“你志了我曾说的吗?乱世苟活,这是保你不受污染之路,结果你没走,我却进来了。”顾端宇字句中有掩不住的谴责意味,“国已亡、家已破,生不得、死不能,在万念俱灰下,只有在佛门中参因果、求解脱了。”他声音清冷的回答。
“参因果?”阿绚重复着他的话,不屑地道:“你怎么参呢?你在人世间已种下太多的因,你的志业、我的爱,你又如何一笔勾销?我一直视你为英雄,却没想到你懦弱至此,竟躲到佛门里来了!”
“阿弥陀佛,三格格,佛门不是躲,而是勘破爱欲生死原是空。人既已出家,就不要再苦苦相逼。”老住持走到阿绚的面前,语重心长的说。
苦苦相逼?到底是谁逼谁?阿绚的内心充满天地不应的悲愤,她踏遍千山万水而来,他竟要逼她跳崖?阿绚只觉胸中的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直指着他叫道:“顾端宇,你好狠的心肠……”
“三格格,从今以后,世上没有顾端宇,只有叫‘月漉’的出家人。爱原是痴嗔、欲本是烦恼,一意执着,就如作茧自缚,只有堕入无边的恶果,我们彼此觉悟吧!”顾端宇转着念珠说。
他那三格格叫得多绝情啊!而他竟敢对她说佛理?!阿绚处在极度的无望中,冲向顾端宇,抓起他的念珠朝天一洒,像打散她碎裂的心!
“阿绚——”芮羽和岱麟惊叫地拉住她。
另一边的老住持及无名则护住顾端宇。顾端宇手一空,直望着阿绚,心一寸寸地绞痛起来,几乎忘了自己在坚持什么了。
“王爷,请回吧!已是原山寺晚课时分,大门必须禁闭了。”老住持对岱麟说。
无名推着顾端宇往后殿走去,阿绚突然像被什么刺了一下……月漉?那不是“月漉漉,波烟玉”吗?月照在白玉,是他形容她的美,他以为她不记得了吗?
“慢着!”阿绚叫住了他,想说什么,却空有千言万语而说不出口,有满汉之隔、有国仇家恨、有生死相随、有缠绵不绝的爱……
她一时之间竟说不清,只觉得有许多重物压下,看到他抑难言的双眸,她绽放出一朵微笑,神秘无解却极美的笑……然后身子一软,就昏倒在地。
顾端宇有股想奔向她的冲动,但无名及时制止他,一只手挡住他的臂、只觉得快要拆筋撕骨;再另一只抵住他的腰,传来一阵剧痛。
无名开口低声说:“你要在这最后一刻,让一切的努力前功尽弃吗?”
顾端宇运的气,像要爆掉似的,直到他看见无名涨红了脸,察觉自己就要伤了是三子时,才硬生生的收回那股力量。
岱麟抱起昏厥的阿绚往大门走去,芮羽回过头,不舍地望着顾端宇。顾端宇触及她的目光,再一次颔首,复杂的眼神,只静静化成一句“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