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如水中月,人如烟中玉,瞬间浇熄了顾端宇心头燃烧的火,他猛地仰天长笑说:“你们看,在这节骨眼,三格格竟还在向我们招降呢!”
其他两人都没笑。阿绚双手绞着手帕说:“我只想要和平的化解仇恨,为何满汉不能是一家人呢?”
她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顾端宇在这一刹那下了决心说:“只要我答应不杀芮羽,你就帮我除掉方乐江?”
阿绚很讶异他话题的转变,忙说:“没有错。”
“好,我同意。”顾端宇目光闪动地说。
真的吗?她竟不费吹灰之力,就说服了这个桀傲不驯的定远侯?阿绚的内心有着说不出的高兴。
接下的时间内,他们谈了一些初步的计划。夜已寒到霜冷时,阿绚才微笑地回石屋睡觉。
篝火继续噼啪燃烧。比较深思熟虑的许得耀说:“你真的相信她会带我们去找方乐江,而不会出卖我们吗?”
“她若是要出卖我们,也不必花那么大的力气救我们了。”顾端宇说完,心中突然掠过一股怪异感,他发觉自己对她竟是毫不犹疑的信任,只因为她的心如日月般坦荡吗?
“我赞同侯爷的话。”潘天望在一旁附和说:“三格格是个非常善良可爱的人。”
“可惜太天真了。”顾端宇话中有话地说。
许得耀听出端倪说:“侯爷,你真的会原谅芮羽姑娘吗?”
顾端宇丢了一截木头到火堆,没说话。
倒是潘天望快人快嘴地说:“当然啦!他已经承诺三格格了。”
顾端宇看看他,本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说:“天望,三格格人很好,但毕竟是满洲人。”
他那眼底的一抹绝意,让许得耀想起张尚书的女儿玉瑶和南京名妓任燕燕。她们都爱定远侯,也都被他的冷漠无情所伤。这位才貌双全的三格格,会不会是下一个受害者呢?
第六章
方乐江的驻扎地,在浙动靠海的稽州,南明志士遍寻不到他,是因为他改了名字,但他千防万防,却没防到三格格会泄露他是行踪。然而,稽州是军事重镇,守备严密,加上方乐江怕人报复,所以,总兵衙门设了道道关卡,要混进去很不容易。
“不如我先出面,假装由你们的手中逃出,再乘机引你们进府。”阿绚提议道。
顾端宇皱着浓眉,她以为他是不信任她,怕她去告密,正要辩解时,他却说:“方乐江这人狡诈无比,你确信自己能够应付他吗?”
“他再狡诈,也不敢杀本格格吧?”阿绚说。
“很难讲,他现在可是耿继茂的走狗了。”顾端宇板着脸孔,眼中有掩不住的忧虑。
他真的是担心她呵!虽然他不只一次表示在乎她的生死,但在一路前往稽州的途中,她才感觉到两人之间那与日俱增的信任感。或许是起源于海上的那一场风暴吧!
他们在十月初离开定远岛,两艘船随风起航,小的那艘往南,由许得耀驾着到台湾岛见鲁王;大的则归顾端宇、阿绚和潘天望,准备渡海去暗杀方乐江。
结果大船扬帆没两个时辰,就碰到挟着大量雨水的东北风,把船翻扰得差点倾复。顾端宇早已见怪不怪,所以很镇静;但阿绚是初次遇见这黑天黑地、大海狂怒,像四周有许多妖蛇巨蟒要张开巨口吞噬他们的景象。
她在草席上坐站都不稳,最后,顾端宇干脆抱紧她,不让她跌落海中。
在他的胸怀里,风和雨一下子变得好遥远,虽然他全身也湿透了,但那强烈的心跳及有力的臂肌,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全。
顾端宇所做的,也许只是保护弱小的本能,但阿绚还是非常感动。当他们平安上岸,换上借来的干净衣服后,她看看自己的一身男装说:“叫我阿绚。”
“什么?”潘天望问。
“我的小名叫阿绚,现在我们一路同行,若叫三格格,不是马上就露出破绽了?”她说着,还用细枝写下来。
“绚烂的绚?哇!三格格的名字好美。”潘天望说完“格格”二字,又捂住嘴。
其实“阿绚”没什么意义,只是满文的翻译,不过,她喜欢它汉字的解释。
然而,两个男人都没有真正用到,因为,他们给了她绸衣小帽,装成翩翩美少年,再公子长公子短的叫个不停。
顾端宇和潘天望则成了她的两大保镖,这是第一次,阿绚看到顾端宇剃出月亮门,乖乖的把胡碴刮个精光,再编务粗辫子,顿时变得极为英俊潇洒,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满洲男人都更具神采,害她看得脸红心跳,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唉!他不愿当一名满洲勇士,真是太可惜了!
虽然有遗憾,但仍挡不住她日益被他所迷惑的心,随着顾端宇四处打尖住宿,阿绚才发现他人缘很好,即使是在荒村野镇,都有供应定远侯一切需要的人。
当然,大家都做得十分小心,但阿绚也惊觉,他们满洲人统治中土十九年了,表面上南北平定,可是在高压手段下,人心思明,随时都会有一呼百应的情况出现!而高高地坐在紫禁城龙椅中的小皇帝,真的能坐得安稳吗?
似乎笼络人心,要比威吓镇压更具有长远的效果。
这是不是就是她现在在做的呢?以帮助顾端宇来招化他?可说是,又不太像,她对他的感情,远比这又复杂好几倍。
而此刻,她再换回一身旗装,身处方乐江府内的厢房,为的就是替顾端宇当内应。
昨天一早,方乐江在衙门里认出三格格时,先是意外,再来是兴奋,“大家都不知道顾端宇那批贼人已到浙江,前几日,靖亲王还经过我这里,前往福建耿家处理三格格的事,现在人恐怕都过仙霞岭了。”
“芮羽福晋也跟着去吗?”阿绚问。
“没有,福晋带着孩子留在格格堂。”方乐江回答。
这样也好,等她到江宁时,至少不必先面对岱麟给她的压力。
方乐江找着了三相格,又急着表功,所以,派人在附近搜捕逆贼,完全没料到这是诡计,这使得阿绚有了充分的时间,好数知内院及后花园的地势。
更声敲三响,夜深人静。阿绚轻轻穿过回廊,躲过巡夜的守卫,来到后门处。
总兵府是傍着稽河而盖的,河上泊着小船,可通附近的城镇。
阿绚一开门,两条黑衣人影便迅速闪了进来,个子稍高的问:“你还好吗?”
阿绚听到顾端宇那熟悉的声音,思念之情无端地涌上,虽只是一天不见,但再见时,又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好奇怪呀!
她无声地指着方乐江宿眠的院落,因是清冷的秋夜,月在云后、百虫入土,四周显得特别寂静,连守在店堂的士兵,也都倚在无风处睡着了。
“记得,只要方乐江人头一落地,我们就跑,千万别回头。”顾端宇交代着,特别是阿绚。
他们不吹熄房内的烛火,也不用迷魂香,为的是要方乐江看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
没多久,他们已来到那间布置得富丽堂皇的东厢房,方乐江正在纱帐内打着鼾。
顾端宇用剑扯下纱帐,再挑开他的缎被,等他惊恐地起身时,才说:“方乐江,我们是阎王派来取你人头的!”
被海中还有另一个半裸的小妾,她本能地放声尖叫,潘天望立刻用白布塞住她的嘴。
阿绚站在屋内阴暗的角落,心跳加擂鼓,不敢动一下。
“是——端宇——老弟——”方乐江终于认出来人,一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吓得他的尿都流出来了,“饶了我!别杀我!”
不是我要杀你,是张尚书和兄弟们不饶你,他们正在阎王殿等你呢!”顾端宇剑锋一转,血已流出。
方乐江尖叫地说:“好兄弟,我……我也是不得已的……吴三桂绑我妻儿父母,要我就范,我怎能不从呢……”
“我们南明多少兄弟家破人亡,这可曾是他们违背誓言的借口?!”顾端宇愤怒地说。
“你……不晓得在缅甸时有多惨,屠杀一场接一场,皇上管不了、李定国救不了,我看了都怕……那根本不是朝廷,而是待宰的羔羊……南明完了,是吴三桂为我们解脱恶梦……”方乐江几近要崩溃,所以胡言乱语着。
“结果,你也把千仞崖变成了屠宰场!”顾端宇剑一挥,寒光一闪,疯狂的话语如断弦般断裂。
阿绚只听到未完的噱叫及物体落地的声音,血便梁红了纱帐。她尚未把情况弄明白时,一只手就用力拉住她,飞也似的往外冲去。
在第一个转角处,阿绚狠狠的跌了一跤,跌得头昏脑胀、满天金星。
“快走!”顾端宇说,并分别和潘天望架住她,让她脚不着地,三人迅速的穿过树丛,越过廊门,在身后的漆黑里,陡地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喊。
总兵府内立刻燃起烛油及火把,也惊动了稽城各地的官兵。方乐江因防报复,所以机动人员特别多,而他知道顾端宇熟稔水战,因此,稽河上的每座桥梁都有守卫,这倒是顾端宇所始料未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