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绚拥住双臂,本来已经平静的心,又随着这一番话陷入低潮,她望着脸色苍白的耿继华,心中更沮丧。
“死”的字眼第一次进入她的心里,像个无底又可怕的黑洞。不!她还年轻,她不要死,更不要死在这远离父母家,又可能尸骨无存的地方!
顾端宇会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吗?不!不可以,如果他袖手旁观的话,她做鬼也不会饶他!
阿绚趁着去林子的机会,又和顾端宇争论起这件事,“你的人真的动了杀我和耿继华的念头吗?”
“只是念头,不一定会做。”顾端宇说。
“但也有可能会做,对不对?”阿绚不满意他的答案,“人家都说定远侯是个重然诺的人,我不信你会让这种事发生。”
“对耿仲明之流的人重然诺,这话未免太可笑了吧?”顾端宇冷冷的说道。
“所以你会任由你的手下杀我?”她瞪大眸子问。
“不!我不会,”他说:“潘天望没讲清楚吗?我会尽力保你们的安全。”
“还不够!”阿绚用命令的口吻说:“你必须发誓,除非你死,否则没有人可以动我一根手指头!”
顾端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三格格实在是太天真了!她以为她在哪里,以为她是在和谁说话呢?但她眼中丝毫没有退缩的神色,经过几日囚禁的脸孔依旧显得高贵而骄傲。他突然有一种想笑的感觉,这是他亡命多年来所没有的心情。
可以说,他走遍大江南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被绑架之后,她不哭也不闹,更不惧不求,只在这破庙和敌人之间,一直努力维持着她格格的尊严,更甚的是,她还有一份心去化解彼此的仇恨,还为芮羽说情,天底下有几个女人做得到呢?
而这么聪明的女孩,此刻又如此的天真,他不禁有些被触动了。在日复一日的忧患岁月中,他早忘了人生阳光的一面,而阿绚就像是那片温煦的阳光。这样的女孩不该死,就仿佛乌云不该蔽日一般。
顾端宇不由自主地就照着阿绚的话赌咒起来,“我发誓除非我死,否则,没有人和可以你一根手指头。”
阿绚不但心满意足,还发出一个美丽的微笑。而一旁的顾端宇则眉头大皱,十分惊愕自己竟会说出这种愚蠢的话语。
阿绚因为顾端宇的许诺,有了难得的一夜好眠。但天一亮时,当她看到外面云层阴霾的气候,情绪又受到影响,开始觉得诸事不祥。
顾端宇是在她面前发了誓,但他有必要对一个满洲格格信守承诺到底吗?她应该让他多加几句“如有违逆,愿遭天打雷劈”的字眼才对。
她走到门口,想叫潘天望,身后的耿继华说:“天呀!这是什么?”
阿绚回过头,看他手上捏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三格格、耿少爷,请放心,靖南王军队已包围此地,只要处变不惊,必能擒贼脱困。”
她抢过来,又读了几遍才问:“你从哪儿拿到的?”
“我一醒来,就在我的袖口了。”耿继华兴奋地说:“我就知道我爹会有办法,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这……会不会是开玩笑呢?”她不确定地问。
“谁会开这种玩笑?”耿继华惊疑道。
“那和尚来了之后,顾端宇一群人的态度更充满敌意,会不会是有人要陷害我们?”她实事求是的问。
“那……我们该怎么办?”他又慌了。
“嘘!你不能拿主意,至少也不要露出马脚嘛!”她责怪地又说:“我们来好好分析一下,若这纸条是假的,我们就可以置之不理,当它不存在;若是真的……”
“真的又如何?”他焦急的问。
“若是真的,就表示这群人中间有我们的人。”她眼睛一亮地说。
“会是谁呢?”他说。
好问题!阿绚——想着那二十多个人,几乎没有一个可能。但如果耿家大军已在方圆百里之内,耿仲明不必放出张煌言,也能救出他们,顾端宇不就任务失败了?
不只如此,在寡不敌众之下,顾端宇不是被杀就是被擒,整个局面是完全不同了!阿绚心一惊,忙问:“你爹会杀顾端宇吗?”
“据我所知,他会先招降,若顾端宇固执不从,当然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他老实回答。
然而,依顾端宇的脾气,他是宁死也不会投降的。
阿绚无法想像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定远侯,很快地就要变成一具尸首,再不能呼吸说话,所有的理想也终止了,所有的生命结束……如此轻易地,仿如脚下的蝼蚁……
天呀!芮羽若知道,一定会伤心欲绝的!
不!顾端宇不能死,至少不能在她眼前死!无论真假,她都应该告诉他这封信的存在,并且要小心内奸。
哦!她这是什么笨念头?如果顾端宇知道,全部的人一定会马上撤离,她和耿继华不但回不了福州,反而有可能身首异处,白白地就死在这里!
她怎么就那样糊涂?她是大清格格,顾端宇是反清份子,立场绝然对立,她再没有头脑,也不该由他的角度来看事情啊!
她是小皇帝敬爱的姑姑、太皇太后宠信的侄女,身为满洲人,耿继华才属于她这边,顾端宇是她的敌人呀!
而她竟想帮他抓内奸,然后赔上自己的一条小命?
她面色惨白,以至于当潘天望进水来时,不禁关心的问:“三格格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阿绚连话都说不出来。
“侯爷说他正忙着安排格格离开的事,没空相陪。若格格想去林子,就委屈一下,由我护送。”潘天望说。
阿绚点点头,没有像平日的抗议。她很高兴暂时不必见顾端宇,在这种情况下,她必须好好地、理智地想一想了。
阿绚没想到靖南王的军队会来得这么快!
她整个早上都是浑浑噩噩的,在是真、是假和该说、不该说之间百般的挣扎,人都有些发热了。
她不要顾端宇死,也不要自己死,但她要如何在这种危急存亡之际,两个都保全住呢?
近午时,一阵达达马蹄惊破了宁静的山林,半身是血的许得耀大叫:“耿家军队来了,有几百个人……”
他说完便跌下马匹,口吐鲜血,昏迷过去。
众人围在他身旁,不知所措。顾端宇瞪大眼说:“怎么会呢?耿家怎么知道我们的行踪?”
“会不会是靳忠出事了?”汪筹脸色惨白的说。
在惊慌中,王鼎大声说:“无论如何,我们是宁死不屈的!项羽是如何死的?”
“乌江自刎!”有人回答。
“陆秀夫又是怎么死的?”王鼎又问。
“崖山跳崖!”全体异口同声的说。
“对!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王鼎喊得嗓音都哑了。
顾端宇举举手,冷静地说:“我们不会死的。别忘了,三格格和耿继华还在我们手上,他们人多也没有用。”
“对对!我们不要败也不要死,快带人质出来,我们好好部署一番!”汪筹说。
阿绚在庙里早就听到外头的骚动,当潘天望进来用绳子捆住他们时,耿继华焦急的问:“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我们耿家军包围过来了?”
“你死到临头了啦!”潘天望不再是平日的笑脸对他说话。
她会死吗?还是如纸条所言,必能脱困?若依阿绚的个性,她倒能镇静地问清楚眼前的状况。但此刻她的内心有太多的忧虑及秘密,人仿佛病了般,当她看见被抬进来的许得耀时,忍不住在墙边呕吐起来。
正在紧急动员的顾端宇竟注意到她的不适,远远的问:“天望,你是不是绑太紧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在他眼中看见了极复杂的情绪。他是否想起了那句“除非我死,否则,没有人可以动你一根手指头”的誓言;然而,她又如何能保证他不会被耿家军围杀呢?
“我这和尚没用处,只能看人质,你去帮大家吧!”方乐江走过来对潘天望说。
阿绚踉跄了一下,耿继华挣扎着,两人都被带到大院子。
就在防御工事尚天完成一半时,以耿继茂为首的几百人,已从破庙的前、左、右三方,如突来的洪水般包围过来。
“大哥!”耿继华首先叫道。
而联继茂旁边有个身穿骑装的妇人,立刻用满洲话喊道:“三格格,你还好吗?”
是佟太太!阿绚一听到乡音,几乎要流下泪来。
“顾端宇,看你们进退无门,若不想死,就快快投降吧!”耿继茂在马背上叫嚣。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顾端宇一定要弄清楚。
“是靳忠告的密呀!”耿继茂得意地说。
“你胡说,靳忠不是那种人!”汪筹大叫:“你是不是把他杀了?”
“哈!只要投降就不杀!”耿继茂说:“不只靳忠投降,连你们的张尚书也降清了!他们正等着各位来个大团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