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郑家特别指名邀请的。”端仪说:“荣轩的母亲也要来耶。听说是要拉拢两家的情谊,更进一步巩固两家未来的合作关系。”
“奶奶知道盛南的副总裁是郑荣轩吗?”月柔茫然无措地说。
“已经知道了。邀请卡上写得清清楚楚。”端仪又急急催着。“快点来。我还奉命找小叔叔呢!你们两个真是大牌,搞什么嘛!”
“天呀!今天送家根本是冲是奶奶和小叔叔来的。
不能再躲了。郑家的回击的第一球是她接的,又狠又重,打得她几乎站不起来。她要告诉郑家,她月柔没有崩溃。她不能让郑荣轩看到她的眼泪与内心的伤痕。
她要像小雪最喜欢的小芥子娃娃,脸上永远带着甜美的微笑。
时间快要来不及了,月柔三步并两步地穿衣理妆,她放下垂肩的长发,梳得直亮;穿上一袭日本带来的,在领口袖口有银丝中成小结的黑色礼服,怕太清素,又加上母亲的珍珠耳环及项链,五分钟薄施脂粉,就匆匆出门。
一路上,她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她已经二十七岁了,再不是昔日那个无知脆弱的小女孩,岁月早为她做了一副坚强的盔甲,没什么好恐惧了。
※ ※ ※
酒会人潮已聚,都是两边公司的员工,美酒佳肴排满桌,采西式自助餐方式,可增加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会场处处是香鬓衣影,处处世哲学双月精心设计的团花摆设,香气阵阵,月柔却无心欣赏。
她一眼望,就看见端仪穿一身火红薄纱的漂亮礼服,像花蝴蝶四处穿梭,忙碌得有如女主人一般,端伟则站在一角,手持香槟酒,在一堆时髦高挑的年轻女孩间,想必是端仪手下的模特儿们。
月柔好不容易才追到端仪问:“奶奶呢?”
“在那里呢!”端仪嘴一噘,还不忘上下打量她。
远远角落有几套沙发,绍扬也在座,两人表情怪异满怀心事。
意秋穿着非常隆重,身上是墨黑有枣红线牡丹的绿绒旗袍,戴一套名贵的镶钻翡翠为饰。
但这特意的妆扮仍掩不住她的苍白与不安。
“奶奶!”月柔走过去,坐在意秋旁边。
“我正在劝奶奶回家呢!”绍扬额上多了几条皱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人家指名要我出席,我能走吗?”意秋挣开儿子扶她的手:“我杨意秋出身将门,又和你们老爷东迁西移,再困难的时局都度过,今天这种场面算什么?一个小小的郑家,我才不怕。”
“妈,郑家有备而来。不是您意气之镅的时候。”绍扬焦虑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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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不是我藏头缩尾的时候。”意秋挺直着背说:“我知道郑家为什么而来,冤有头债有主,一人做事一人当。和人或是其他人都没有关系。我心意已决,不用再劝我了。”
“妈,今日的郑家已非昔日的郑家,您心脏又不她。还是由我出面就好。”绍扬看了月柔一眼说:“我来也是一样的。”
“奶奶,小叔叔说得对。”月柔说,她无法想像郑家人会有什么举动:“千万别轻视郑家。”
月柔说完,意秋和绍扬都用讶异的眼光看她。
这时人群中起了骚动,端仪鲜明的红色身影,如芭蕾舞中优雅的人,飞奔到会场入口,全场人都有拍手鼓掌。
尽管有一段距离,又有许多人的阻隔,月柔仍一眼就认出荣轩,他整个人都有变了,如雕刻的五官更深刻、更男性化,身材更挺拔出众,成功的架式、精明的眼神、冷静世故的态度,加上昂贵的西装衬托,在月柔眼前的根本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那个二十一岁,大学三年级,老是牛仔裤T恤,骑着摩托车乱着头发跑来跑去的荣轩已经不存在了。不再有瘦直青涩、不再有莽撞冲动、不再有忘了刮的青须、不再有梳不平的鬓角、不再有说话的时候结巴及手脚的快速移动……
曾经,在月柔十七岁的眼睛里,荣轩成熟教练得令人无法捉摸,但比现在的三十一岁,十年前的他明显是个手长脚长、毛毛燥燥的小伙子。
这些年来,她经历许多,长大了;荣轩也同样经历许多,是否恨更深、杀伤力也更强了?
无可否认的,他比以前更具有吸引力,他反自己天生的魅力、才干、领导力都发挥得淋漓尽致。
而对众人的仰慕、奉承、巴结,他都是深不可测的冷然,一举手一提足都看不出情绪。这样的他,更教她由内心不自主地颤抖着。因为塑造出今日的他,仇恨占了极大的因素。
他是否还记得他的第一个祭品呢?
她没有死,正会在黑暗的角落中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月柔才把目光移向其他人,随他进来的,除了绍光夫妇,还有一个很有派头,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在大家谦卑讨好的问候中,想必是盛南大老板林聪江。
另外一个突出的目标就是荣轩的母亲林雅惠。她和当年失去丈夫女儿,悲伤得疯狂,见月柔就乱棒打下的妇人已迥然不同。今天的雅惠,打扮得一如贵夫人,身上专人设计的改良工旗袍,深紫描金凤镶黑银丝绒滚边,少不了的珠围玉绕,在耳垂胸前手上闪着人眼花缭乱。
这场酒会的主角不是盛南和沈氏,而是雅惠,她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月柔他们因为在较远灯影后,一直不以为人所察觉。林聪江上台致辞时,她转眼看绍扬和意秋,他们却努力地维持镇静,只有紧闭的唇及微皱的眉,显示出他们内心的冲击。
此时,端伟请他们三个人站在台前。该来的,躲不掉了,每跨出一步都有如千斤重。月柔尽量落在后面,甚至想找个花丛当屏障,来避过这可怕的一刻。
她轻抚有些发疼的胃。怕什么呢?郑荣轩是陌生人,沈月柔也是陌生人,十年换时空换世代,早不相识了。
林聪江以幽默口吻,在众人的笑声中结束演讲,然后开始双方重要人物。先是沈绍光,绍光挥手致意;再是郑荣轩,荣轩仅礼貌点头,十分内敛;轮到沈绍扬,绍扬笑不出来,额头微微冒汗,颇为狼狈。
当聪江转向沈老夫人时,意秋身体特意挺直,眼光从容向前。在对大家微笑时,月柔很清楚看见她的肩如秋风中的落叶,抖了两下。
月柔反射性地扶住奶奶,一下把自己暴露在聚光圈里。荣轩发现她了,双眼直直射过来,原来的厉害精光瞬时不见,不!应该说被一层浓浓的雾霭遮住,像黑夜里两口不见底的深潭。所有的客套浅笑完全消失,嘴角叠成一线,月柔就掉进那潭水中,任意被蛊惑吞噬,每一个挣扎都化为无力的颤动。
她睫毛轻轻垂一下,关注一切。是陌生人,眼神不应该有交缠纠结。
月柔不知道现场还有两个人惊讶地看着她。
“那真是沈月柔……”晓真喃喃地说:“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她也是沈家的一份子,不是吗?”仰德一向比较实际,很快就恢复正常。
“我是说……”晓真轻轻地说:“我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晓真对月柔只有满脸的惭愧与内疚,多年来一直是她心里除不去阴影。
一切过往始于荣轩。
从晓真懂事以来,她就爱着荣轩,每日在镇上,随他上山下海,游戏时她抢着做他的压寨夫人,日记中立志要当他贤慧的妻子。同学朋友也视他们为一对。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随着年龄愈长,晓真爱愈深。荣轩一直有着广阔的天地任他遨游,对儿女私情,他表现得非常平淡,有情又似无情,让晓真充满了不安全感。
上了大学,本以为可以变成真正的情侣,郑家却发生了一场大悲剧,使荣轩性情大变,把自己关在仇恨之中,与任何人都疏远。不但在外面划出一条无形的界线,内心更形成一块寒彻冻骨的千年冰山,教人碰着就痛。
然后月柔出现了,一个好清纯好娇柔的小女孩,像不食人间烟火,未尝人世辛酸。
尽管晓真知道一切是为复仇,但看见他们两个人甜甜蜜蜜地出双入对,仍忍不住受嫉妒的啃蚀折磨。
她耐心忠实在在荣轩身边十多年,却得不到这种费心追求与相伴,她几乎希望自己也被他恨着。
表面上,她可怜月柔,要解救月柔,实际上巴不得月柔快点消失。
是她揭发了荣轩的真实身份与目的,并且月柔亲自去赤溪郑家,证实一切,但她真的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那么不堪,郑妈妈打月柔,荣轩推月柔,月柔惊惶地带伤带血逃脱,从此再没有出现。
晓直当场哭出来,她好后悔带月柔来。一个十七岁的女孩,一日之内看尽初恋情人的残忍丑陋,那等于是世界末日。若是晓真,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