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琳仍是一头雾水,一肚子的气,她恨恨的瞪著林世骏。
「你可以打我。」他掌心向上,可怜兮兮地说。
「为什麽要用假抢劫来吓我?你们还嫌我最近受的罪不够多吗?」她生气的拍掉他的手。
「桑琳,对不起!」林世骏试著消除她的怒气,「我只想向你证明赖建仲并不适合你。伯母一直说他忠厚老实,但忠厚不表示可靠,老实也不能带给你快乐。像今天晚上,他遇事慌乱,胆小怕事,甚至弃你於不顾,这种男人你能嫁吗?」
「我说过,我的婚姻不关你的事!」她咬著牙说。
「有关的,一直都是有关的!因为……因为你始终是我最爱的人,你始终在我心中占有最重要的位置。今晚若换成是我,我一定会为你拚命。为了保护你,我可以流下最後一滴血都甘心!」他再也压抑不住的倾诉他心中所有的爱,「桑琳,我不能忍受失去你,失去你就好像在我的心里挖个大洞,我的心都变得空虚了!在这世上只有我最知道你、最怜借你,再也不会有其他的男人比我更爱你了,你难道真的无法感受到吗?」
桑琳感到双颊一阵潮湿,这才发觉泪已潸潸流下。两年前她拚命排斥拒绝的感情,不但未曾消退,还蕴生出更大的力量,像反扑般的排山倒海朝她而来。
她不知道该怎麽办?眼前看出去的是,泛在水雾中的夜色、迷蒙的树林、淹晕的高楼;而在她身後的是,她这一生中得过最深、最浓、最纯的爱,这股爱意像是极柔极美的丝绸,沁暖温香地包围著她,是一个女人所能拥有最华丽的感觉。
问题是,她有勇气去享受吗?桑琳痛苦地说:「我告诉过你,我们是不可能的!」
「你告诉我的东西太多太多了,但它们并不全是对的。比如你说我很快会改变,但三年了,我爱你的心意只有愈来愈坚定。」
他再举证道:「为了你,我跑回台湾念大学;为了你,我努力读书做事;为了你,我总是心痛,因为你的无情。桑琳,我知道你其实也是在乎我的,对不对?」
为何要说出呢?!为何要将那些危险又大胆的热情说出来……
远处传来警车的呜笛声,闪光隐约可见,桑琳推著他说:「一定是赖建仲去报警了,你还不快走!」
他们像逃命的雌雄大盗般遁入黑暗中,脚步未曾慢下或停歇,就怕敌人靠近。
跑了几分钟後!桑琳几乎喘不过气,林世骏乾脆抓住她的手,直到出了公园,来到大马路为止。
「你看,赖建仲并没有不顾我,他只是使用比较理性的做法。」她捂著胸口说。
「你还替他说话?好在歹徒是我,不然就算警察来也没有用了!」他皱著眉说。
「你根本没有必要费心演这段戏,我一点也不喜欢赖建仲,只是还没时间对他说明而已。」她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
「桑琳,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再去找别的男人了,你的生命及生活里就只有我好不好?」他恳求著。
巷道好长,路既深又远似无尽头。桑琳开始往前走,不!她需要静下来想一想,此时的她,心与理智各有不同的方向,它们争著吵著,就是不能平衡及决定,她需要时间和空间把一切厘清。
林世骏陪著她走,他开心的暗忖,至少这次她没有断然的否决他,没有像上回那麽伤透他心的毫无转圈馀地,让他直坠深渊。
夜愈来愈冷,透著春寒,有清明时节哀愁的雨味。
不知过了多久,桑琳突然开口道:「孙慧芬老师离婚了,我提过吗?」
「没有。」他回答。
「是上个月的事。」她说:「她和先生结婚五年,表面恩爱,私底下却有许多矛盾。想当年他们也是爱得轰轰烈烈,先生甚至不顾父母的反对而娶她;结果五年後,先生却站在父母那边,绝情到判若两人。你说爱情能恒久吗?」
「我相信我是恒久的。孙老师的离婚只告诉我一件事,就算是年龄适合,也不能保证幸福。而且在我离开洛杉机,回到台湾时,早就坚持站在你这边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任何人事物都不会迫使我们分开。」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家家的灯火由明转暗,四周更寂静,久久才有一辆车经过。
「我们若在……一起,别人会怎么说呢?」桑琳低声问:「因为你的事,我曾收到一封黑函,上面骂我诱惑学生,残害民族幼苗,罪孽深重……」
林世骏震惊极了,愤恨难当地说:「是什么人如此恶劣且没有口德,他妈的该下十八层地狱!若说『诱惑』,应该说是我诱惑你,而不是你诱惑我!什麽民族幼苗,简直难听死了!」
「这还只是起头呢!如果我们逾越了师生情谊,不顾年龄差距谈起恋爱,舆论还会更可怕。而我因为比你年长,错便会全在我身上,你想过吗?」她介意的不只是年龄,还有所有的压力啊!
「说实在我从没想过,因为我一直认为错全在我,若是我们相爱有错的话,」他动情地说:「我愿意也预备扛起所有的责任。我会以性命来保护你,他们丢石子,打到的只会是我;他们拿刀子,刺到的也一定是我,我绝不让人伤你一分一毫。」
「阿骏!我不是教过你,不能毫无保留地爱一个人吗?」桑琳又有流泪的冲动了。
「对你,我不想保留任何东西!」他倔强地说:「你老说我小,对!我表面是二十一岁,可在我的内心,我已三、四十岁了,我至少比那个赖建仲懂得爱、有担当,年龄根本不能代表什么!」
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红灯兀自亮起。前面还有路,假如不停,他们可以走到山里,甚至去到海边,把鞋子走破,把人走死。
绿灯亮起,他们慢慢踱过去,像是到了某个彼岸。
「阿骏,我并不完美,这些年来你应该也看见了,我不值得你倾命来爱。」看他想开口,她立刻阻止他,「你说你诱惑我,说不定真是我有问题。我常在想,是不是我的举止中有什麽邪恶的东西,才会让你沉迷到无法自拔,毕竟我是老师……」
「桑琳,我懂『诱惑』,从十四岁开始,就有女生想诱惑我。而你和她们完全不同,你只要像一阵风行过,根本不必看我一眼,就足以让我爱上你。」他迟疑了一会儿又说:「我本来是不想提的,但我又真的很想对你说清楚。若说到女老师诱惑我,那是孙老师,不是你。」
桑琳停下来,惊异地望著他。
「每次看到你这种表情,我就觉得你应该比我小,很多事还等於无知。
呀!先别抗议,」他急忙又解释道:「你没注意到吗?孙老师特别爱带男生班,她上课时声音特别嗲,眼睛老用瞟的,长发甩呀甩的,一有空就教我们念情诗。她教我国文两年,动不动就找我谈话,还叫我写诗给她……虽然我才十七、八岁,心里却很明白我算长得不错,也曾吸引过一些女老师。但桑琳,那不是你,你和她们完全是两回事。所以当你说孙老师离婚时我并不意外,我早就猜到她过得并不幸福。」
「你们这些男生,竟然这样批评老师?」她不禁摇摇头。
「我没有批评她,只想强调一件事,当我说爱你时,既不天真也不幼稚,而是以一个成年男子的心来待你,我脑中想的全是要娶你及与你长相厮守的事。我不是一直都很努力吗?我试著融入你的生活、接受你的想法,拚命赚钱……我做了那么多,如果你再不感动,那就真是太铁石心肠了。而我呢?恐怕只会做到老、做到死,永远可怜……」
桑琳站定,看著他期待的眼眸,叹口气,又继续往前走。
远远的大楼有一座钟,标明此刻是深夜三点十分。两人都不觉得累,因为他俩的心在拔河,赌的是人生,一旦下了注就收不回。
大楼虽然栋栋都是漆黑的,但有些二十四小时的店却给了他们温暖及光明,陪他们在这漫漫长夜倾谈著、辩论著。
有电话亭时,他们会拨杜明峰的号码,而他会在电话那头说他们疯了,最後再加上一句医院没事,叫他俩有话慢慢讲,千万别自相残杀。
渐渐的有地工、有些车陆续出现,天不再是沉沉的墨黑,东方出现了淡淡的霞影。他们经过一座公园,和晨跑的人打著招呼。
突然,桑琳扶住一棵树,接著脸都皱了起来,「我的小腿抽筋了!」
走太久的结果是好痛好痛!她紧抓著林世骏的手臂,那痛似乎要撕裂她的肌肉般。
「坐下!」他安置好她,将她的腿伸直,扳开脚掌。
「好些了。」她虽这么说,泪水却已挂在眼角。
「早告诉过你,教书的人要多按摩双脚。」他蹲在她面前,手指轻轻按著她的小腿肚,一圈又一圈,缓和著那僵直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