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动心,一直都是动心的!女人对於曾经爱过她的男人,特别是浓烈热情的、带著诗意的、含满忧郁的,总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荡漾在心头。
何况,林世骏出众的外表和才华,不能说世间少有,但至少在她二十四年的生命里,也不是经常可以碰见。
被他爱慕著,在她的潜意识中,或许也有不能否认的小小虚荣感吧!
所以,她甚至梦见他,醒来之後,人在极脆弱的情绪中,竟然会想,陪他一段又如何?既可回了他的幻想,又可让自己享受被膜拜的快乐。
将来他成功时,或许她还能名留青史,就如同孙慧芬说的,那也算是另类的不朽方式。
联考前夕,他终於打电话来了,但话并不多,开口就问:「如果我大你十岁,你会接受我吧?」
又是这个问题,桑琳叹口气回答!「我不知道,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每次听见你的声音,我最希望的是你能说:老师,我好了,我终於分清楚真实和幻想,再也不迷恋你了!」
他不吭声,她彷佛听见一声低笑,然後,他很平静地说:「今天是我最後一次称呼你老师,一旦离开学校,我们就再也没有师生关系了。」
「林世骏!」她懊恼的叫著,但他却迳自挂断线路。
桑琳呆呆的坐著,再猛地转头,看见母亲站在那里。
「你怎麽还在和他纠缠不清呢?」罗凤秀皱著眉说。
她现在对林世骏非常感冒,认为他是人小鬼大、心术不正,竟然追起女老师来,因此还曾在电话中骂过他。
记得桑琳和林世骏通话,有一次不小心被罗凤秀偷听到,她立刻拉开大嗓门说:「你一个做老师的,怎么能和学生说这种话?什麽爱呀情的,成何体统?」
桑琳羞得差点要钻地洞。
罗凤秀从此就常常叨念她,深怕她会误入歧途,有辱了余家门风。
渐渐地,这些叨念也让桑琳觉得反感,母亲没有弄清事实,就认定她勾引人的样子,难道真不是亲生,就隔了一层肚皮吗?
桑琳不想再将事情弄得更复杂,於是,回答母亲说:「没有纠缠不清,他毕业後,就没事了。」
「这样就好。」罗凤秀缓和下语气,「我看,你也快点找个人嫁掉,免得天天和男学生扯东扯西的。不然,就别教高中学生,转到小学去,既单纯又轻松,才不会有这种麻烦事。」
不知怎地,桑琳对这话却听不太入耳。
隔几日,她回到学校整理成绩单,打开办公桌的抽屉,赫然看见一张白纸条,上面有歪歪斜斜的一行字写著——
为人师表者,诱惑学生,残害民族幼苗,罪大恶极!
桑琳当场气得全身发抖,甚至想要呕吐。
她一下子把纸条撕碎,不敢再多看一眼!更无法分析是谁的笔迹、是谁有这种恶毒心肠!
学校里是有一批极保守的老师,也有一群恶作剧的学生,但到底是谁呢?是谁在暗处讪笑她呢?
林世骏,你害惨我了啊!我洁身自爱的一生,都因这段话而沾上不可磨灭的污点!
桑琳死白著脸,如生病般冲出学校大门。好在暑假已经开始,没有太多人看到这一幕。
原本联考後,她还打算在没有压力的情况下好好的和林世骏谈一谈,如今就免了吧!所有的谈话都是多此一举,她根本不愿意再见到他!
残害民族幼苗?到底是谁残害谁?
为了避开林世骏,桑琳不惜花大钱,先是陪母亲去游大陆一个月,再和几个同事去欧洲玩,耗尽整个暑假,让他找不到她。
回来时,她接到第五封信,日期是七月二十七日,信中带著绝望的意味。
但她不再替他难过,也不再有义务去理会。
他若被钉十字架,那她呢?就是一个更可怜的陪葬人!
那封可怕的黑函虽已不存在,但其中的一字一句仍刻印在桑琳的心中,轻轻一碰就痛。她本想辞职转校,但这一走,不就表示她心虚!让仇者鼓掌大快?
於是,开了学後,她又回去当她的英文老师。
林世骏毕竟还是考上第一志愿了,红榜大大的贴在校门口。
吕云说,暑假时他母亲回台湾,将他带到洛杉机去了。
他终究要向命运投降,那当初又何苦要吹皱一池春水呢?
桑琳望著那第五封情书,本想丢掉,但又觉得可惜了那篇好文章,於是,她将它装在一个小盒子里,就当作是一个纪念吧!毕竟现在肯呕心沥血写情书的男人已经不多了。
第五章
相逢
你可曾心系于驿动的风,
留驻于飘流的云,
引我走向光明,
也引我走向黑暗,
在日夜交会时徘徊,
在爱恨之间更难分。
这是平静的一个学年,没有什麽特殊的人或事。桑琳过了二十五岁生日,迈入教书的第三年,她已渐渐进入情况,更会掌控学生,感情的流露,也拿捏得较有分寸,陈校长仍避免给她男生班带。
唯一令她手忙脚乱的是母亲的健康。
罗凤秀历经几次生死关头,心脏极为衰弱,自己又爱担心,动不动就往医院跑,身为女儿的桑琳,只有在後面跟著忙。
除此之外,母亲还强迫她相亲,深怕自已两腿一伸时,却还没给她办完婚姻大事,人生责任未了,难以向黄泉下的老爷交代。
於是,为求让母亲安心,桑琳勉强的去看了几次。
第一个对象是任职於公家机关,身材不高,却很壮硕,一见面就以她娇小为题,大谈养生之道,言语乏味得令桑琳想打瞌睡,度秒如度年。
第二个长得算斯文俊秀,学历也好,规矩的白衬衫和西装裤,颈部还露出一截卫生衣,每个周末陪妈妈上教堂,大桑琳两岁,却像个小弟弟似的,两人没有一句话对得上。
第三个算成熟世故,也对桑琳表现出很大的兴趣,但出去吃饭时,总当她的面记帐,十足小气的举止。
後来的第四、第五、第六……桑琳都腻了、烦了,连好坏都不想评论,对他们的印象也就更是一片空白了。
她是曾经药吃得太重了,而那贴药,就是林世骏!
所有的男人和他一比,没有他聪明出众、没有他敏锐感性、没有他狂野的热情,最重要的是,没有他那纯纯不顾一切後果的痴迷。
她不是叫他别活在梦幻里吗?怎麽将他唤醒後,自己反而跌入那不切实际的感觉中呢?
唉!真是所谓的曾经沧海难为水,不仅对人,对回忆及情话也都是一样,浓烈之後,平淡就等於死水,搅不出一点涟漪。
四月,又是清明时节雨纷纷之际,去年此时,她收到林世骏的第一封情书!展开他们「二十四个季节」的所有争执与辩论。
就在她沉溺此莫名的思绪时,大街小巷已流行起一首歌,并且传到校园之中,几乎人人都会唱上那麽几句。
还是一个女学生提醒她说:「老师,这好像是你的名字喔!」
原来那首歌的歌名就叫「Sunny」,学生们还好玩的刻意把歌词抄给她。
Sunny,Sunny你可曾心系於驿动的风,留驻於飘流的云引我走向光明,也引我走向黑暗在日夜交会时徘徊,在爱恨之间更难分你说,不要和我谈生死相许我默默地服从,忘了自己因为那是你的命令你说,不要和我谈左右相随我静静地隐去,忘了自己因为那是你的愿望但你说,不许爱我、思念我我却无法遵从,忘不了的自己因为那是我的生命与呼吸Sunny,sunny除非我死亡,除非是我换了心否则仍要爱你,爱你千千万万年那是我最初的,也是最後的爱情诺言
桑琳念完每个字後,心渐渐寒起来,甚至忍不住要打冷颤。这世上唯一会私下喊她Sunny的只有林世骏,而这歌词的内容,明明就是他们曾经苦恼过的种种。
真是林世骏的创作吗?
她迫不及待地跑去买了「Sunny」的CD,那封面是淡淡的蓝色,有个帽子低垂的女孩隐隐浮现;「Sunny」的字样是深深的靛紫,而拿著吉他的主唱者竟是杜明峰!
桑琳晓得杜明峰闯荡歌坛已经两、三年,靠著身为唱片界大佬的父亲,先是作曲,再唱歌,即使只是一张长得并不俊俏,甚至是有些滑稽的睑,也慢慢创出一片天。
「我靠的是独特的创意!」杜明峰曾这样说。
这一年,他不常来找她,她也不觉得奇怪,学生都是如此,有了新生活,哪有空回头看呢?
桑琳再看看里面的简介,「Sunny」的作词及作曲者都是阿骏。阿骏?不又是个与林世骏有关的名字吗?
她彷佛走著走著,又遇见阴魂不散的人。不会吧?林世骏不是去了美国吗?
一旦注意到这首歌,就像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能听见似的,偶尔有些顽皮的男学生会隔著大楼的中庭齐声喊她Sunny,不过,他们不知晓内情,只知唱者杜明峰曾是学校里的怪人,仅是怀著一种逗趣的心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