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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宠坏的千金小姐嘛!”有医师说:“我见过她一次,美则美矣,对人爱理不理,骄傲得不得了。”

  一位护理长曾当他的面说:“有一回院长向我抱怨,他家儿子不念医科,跑去读计算机;女儿则不碰书本,混了家专,连一技之长都没有。”

  “她们需要什么一技之长?等着当现成的医师娘就好了!”一位护士说。

  圣平并不喜欢听流长斐短,平日对那些护士也保持距离。他知道自己长相称得上“英俊”两字,在当实习医生时,就领教过小护士们的热情。他给她们一个微笑,就可以吹皱好几池春水,有一个护士甚至对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当护士吗?”

  “因为崇拜南丁格尔白衣天使的精神吗?”他说。

  “才怪!我自知考不上医科,所以只好当护士,至少可以找个医生嫁。”她竟如此回答。

  从此,圣平变得十分小心,几乎是不苟言笑,在医院里非常严肃,被人称为“冷面郎君”。

  记得昨天下午在一场手术后,启棠对他说:“我愈看你愈中意,巴不得立刻拉回家做我女婿。”

  圣平的心思仍在方才的脑血管路线图中,对启棠的话一时反应不过来。

  “怎么样?明天晚上到我家便饭,顺便见见小女晓青?”

  “嗯……”他还来不及找借口拒绝,有人来找启棠。

  启棠拍拍他的肩膀说:“就这样说定了,明天晚上六点半寒舍见!”

  他觉得自己是百分之百被赶鸭子上架。一整晚没事就很努力地在谣言之外,找寻一些启棠说过有关他女儿的讯息。

  “她很很聪明,也很有才华。”孩子总是自己的好,启棠说:“当然,她没像你家那么优秀,全是台大。她都是被我妈宠坏了,说女孩子不必死念书,所以读个家专就了事了。但是晓青还肯上进,又插班进x大,好歹也是个大学生,气质很不错哟!”

  这点就教圣平迟疑。

  他母亲美锦一向以自己三个孩子在联考中的无往不利而骄傲,自诩那是她一生最大的成就。老大圣平,台大医科;老二琬平,台大药学系;老三瑾平,台大化工系,一门豪杰,亮出去,多光彩呀!就连他们老爸周捷之,在内政部也以子为贵,打响了名号,本人没什么发财,一辈子当小公务员,种倒是不错。

  如果美锦知道他院长的女儿,是x大文科的插班生,不但会昏倒;连周家的另外两位女居礼,也要跳墙。

  女人,尤其是好强的女人,对“配种”的观念特别奇怪,选校又选系,认为脑袋的优劣决定一切。

  至于男人,其实比较重视外表,才干智能自然也在考虑之列,但脸蛋太丑了,也没有人敢要,不是吗?

  无论如何,在院长手下做事,他总要去见汪晓青,不是今天就是明天,长痛不如短痛,早早应付过去,两造不合,院长又能如何?

  第二章

  晓青最痛恨相亲。她一整天都被秋子挟持来去,做脸洗脸,最后丢一件粉红色的洋装给她。她知道今天会是生命中的一场浪费,唯一值得写在日记上的是去医院看谊美的事情。

  谊美是罹患脑癌的小女孩,三年前晓青加入外公财团的基金会时,谊美才九岁,虽然病魔摧残使她憔悴,发育比一般孩子缓慢,但她脸庞仍有童稚的美丽光辉。

  原先秋子和敏芳忙着慈善事业时,晓青老以为是在沽名钓誉,等自己亲身体验后,发现很辛苦,但很有意义。郁青因为害怕医院的味道,只去孤儿院或贫民区;晓青则最常往儿童病房跑。虽然秋子说这是她们学习当夫人的一种课程,应当以一己之力对社会做无偿的回报,替夫家积德,但晓青早由最初的玩票性质,变成真正的投入,因此很多学校的社团,她反而没时间参加了。

  谊美是家中的么女,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她的脑癌是有一次不小心撞到头才发现的,全家立刻陷入愁云惨雾中。反而是谊美本人很乐观,她只关心什么时候可以回学校,怕课业跟不上别人。

  她们两个缘起于几张图画。

  晓青常在医院为病童说故事、唱歌,她还有一项其它义工没有的本领──画图。男孩子要的是机器人、卡通战士、动物、汽车、飞机……,女孩子则要的是娃娃、花朵、童话、美少女战士……

  有一天,谊美把一本装订精美的画册拿给晓青看,晓青哭了,里面全是她平日给谊美的涂鸦之作,谊美都十分小心地保存。

  从此她画得更用心,不时加进谊美最爱的日本少女漫画,一张一张画出孩子心目中的偶像人物。

  近日谊美病情加重,上星期转进启棠的医院,晓青为了避嫌,一向不去老爸的地盘,免得被众人指点。今天她破例去看谊美,谊美彷佛又小了一号,她看了好难过。

  人生真是太不公平了,有人小小年纪就要受病魔侵扰及死亡的威胁。这些事让她成长许多,对事情开始有不同的观感。她不再像从前以自我为中心、贪玩任性、游手好闲,变得比较有同情心,热心助人。这也是为什么她会乖乖地去听李教授的课,因为生老病死的确是人生最不容易的课题,面对它们,才会更有勇气去面对生命及自己。

  相较之下,这场不会成功的相亲就是笑话兼闹剧了。但她一向对家庭有某种忠诚度,不会乱扯后腿,就让老爸去作媒吧!

  以后再慢慢劝他,若如此赏识周圣平,不如收他当干儿子;如果非要他当半子,那老爸就需要再找个干女儿了。反正主意别打到她头上,她不吃这一套,她绝不当人事业上的踏脚石。

  秋子一进房门,看见晓青仍没有动静,一堆化妆品全未开封,难免心急起来。

  “哎呀!我买给你这么好的化妆品,像伊莉莎伯。雅顿、倩碧、娇兰,你全都不用,真是糟蹋!”秋子一边骂一边替晓青上妆。

  “不要啦,自然就是美!”晓青一边躲一边说。

  “那是指自然妆,不是没化妆,脸上没胭脂能见人吗?”秋子按住她的脸说:“别乱动,否则眉型歪了,那才难看呢!”

  祖孙俩战了半夭,才替晓青勾划出一张粉脸来。

  “哪!照照镜子,我们晓青根本是美人胚子嘛!”秋子得意地说。

  镜中人淡淡粉状有如玉琢,一双灵动盈亮的眸子,长发波浪轻垂,真有线分佳人的味道。但若为了那位周医师的视觉享受,就大可不必。

  “怎么画这么浓?!”晓青拿起化妆棉想要擦掉眼线。

  “快放下。”秋子连忙阻止,“这已经是最淡了,连粉条都没有上,眼影也只有浅浅的一点。看看我、看看你妈,若不是你年轻,这样不知爱惜,迟早会变成一张苍白的大肿脸。”

  晓青看着秋子,应淡的淡、该浓的浓,妆化得精致无缺,完全看不出年纪。若以菜式而论,秋子的脸像人参燕窝汤,她自己则是蛋花汤上几粒葱花而已!还能说什么呢?

  敏芳带着一身香气来看她们,说:“启棠打电话来,说他和周医师还有点事,会晚半个钟头,你们慢慢来。”

  晓青怕秋子又会趁机帮她加油添醋,于是借口到楼下音乐厅。她打开钢琴,流畅地就弹起天宇的新歌“寻觅”,还顺口唱出来,完全忘了时间。

  初次遇见你呀在风中。

  如丝的长发飘飘,柔柔地系在我心上。

  我竟不知你是我前世的恋人。

  再次遇见你呀在雨中。

  如星的眸子闪烁,静静地照在我心上。

  我仍不知你是我前世的恋人。

  我清醒太慢,觉悟太迟。

  当我呼唤你,你只留下回眸一笑。

  呀!风依然雨依旧。

  为何误了那亘古的缠绵。

  呀!穿生死越时空。

  教我何处寻觅。

  何处寻觅……

  唱毕,晓青自己都觉得感动,突然有人用力鼓掌,回头一看竟是爸爸。

  “真好听。”启棠夸奖地说:“我知道我女儿琴弹得好,没想到歌喉也好,可比那些歌星强多了!”

  她正想撒娇一番,眼睛一瞄才发现站在门边的一个男子,她脑袋轰地一声,周围的音波及气氛都变了,调不同压力不同,彷佛把她带入另一个世界,半封闭的、自设的,在某个很遥远的地方。

  呀!说他帅,天宇比他帅;说书卷味,李教授比他浓;说成熟稳重,他斗不过启业。但那整体的架式气质,那器宇轩昂、朗朗英气,完全没有医学院象牙塔待久的呆气,他只是很自然地站在那里,很自然地微笑,笑到她内心最细的一根E弦,并触到无人能及处,大概就像吉赛儿初见阿尔伯特,卡蜜儿看到罗丹时那种惊心动魄吧!

  “……这就是小女汪晓青。”启棠笑呵呵地说。

  对方伸出手,晓青才恍然初醒,她必定错过前半部的介绍了,但他叫周圣平是错不了了。她也伸出手,两人快速一握,她冷他热,温度差距愈大,刺激愈大,她像被电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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