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再也不会谈感情了。”晓青收起笑脸。
“嘿!”郁青轻轻说:“都三个月了,你还在伤心呀?!”
“为三大公会的人伤心是最不值得啦!”宣秀用起天字的词,“你在这儿念念不忘,他搞不好已追起另一个医生的女儿了。”
“周圣平倒不像是这种人。”郁青中肯地说。
“难说哟!他们自称是最有价值的单身汉,我们千方百计避开的,还有一大堆女人挤破头呢!”宣秀大发议论,“我就看过很多女孩子,平日心高气傲,一见到三大公会的人,立刻巴结逢迎,成一身贱骨……”
“宣秀,别再说了!”郁青使个眼色。
“哦,对不起!”宣秀尴尬地说:“晓青,我不是说你。”
“我知道。”晓青低低地说:“但我也够傻了。”
而且傻到心眼里,方才听见宣秀说他或许在追另一个医生的女儿,心就揪一下。想象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情景,就忍不住嫉妒。
离他愈远,思念有增无减。她多少次想,如果时光倒流,她还会不会坚持不原谅的原则呢?如果她让一步,他们又会快乐地在一起,不是吗?
但这种快乐迟早会有可怕的结局。
旧金山的雾来得快也去得快。逐渐地,树、海、天、桥又一一呈现在眼前,唯有山仍在白雾中纠缠着。
可怜的山,晓青轻轻地叹了口气。
※ ※ ※
天宇用计算机为“永恒”谱曲,效果并不好。从学校一回来,他就在钢琴上乱弹。
晓青在客厅写儿童插画的报告。她喜欢艾利克。卡尔简单又哲理的线条,就一条毛毛虫或一只蟋蟀;她也喜欢柯恩。汤普森的抽象及复杂,比如一座孤岛有数百个窗子,浮在半空中,藏着许多秘密……
但天字的音乐实在太刺耳了。
“宣秀临行前再三交代,别把她五万美金的琴弹坏了。”晓青忍不住说。
“我试了很多次,就抓不住心里的那一种感觉。”他懊恼地说。
“八成是你的缪思女神不在了。”她往厨房看看,“郁青呢?”
“她去看唐娜凯伦的服装秀了。”他心不在焉地说。
她想到上星期看的名家手稿,突然灵机一动。
“我来!”她推开他,坐在钢琴椅上。
她用不同音乐家的味道来伴奏“永恒”。用贝多芬的就像百家争呜的交响乐;弹莫扎特的就像华丽的宫庭舞曲;巴哈的就像哲人在对话;萧邦的有如动人的歌剧;舒伯特就像在说一则传奇故事……
“慢着,就是舒伯特!”天宇欢呼着。
又是舒伯特,圣平的身影立刻出现在她的思绪中。
天宇兴奋地回到计算机桌时,她已愁着一张脸坐在窗前了。
这是一扇临街的落地窗,几乎是整面墙,视野广而美;但由于房子是盖在狭窄的山丘上,让人会有站在危崖边的感觉,对有惧高症的人是一大挑战。
事实上,整个旧金山就是突出于海中的高崖,路多崎岖转折,呈四十五度倾斜,房子就依势盖上去,像坐云霄飞车。
如此一来,屋内的设计就要全然挥弃传统了。
这栋房子是外公的产业,专供他子孙念书用的,很多她的堂表亲戚都住过。外观很漂亮,白色西班牙式的简洁外型,巧妙地镶着巴洛可式黑色雕花的边缘。
里面就很精采了。格局不似台湾的方方正正,三层楼的设置层层不同,楼梯也弯弯曲曲。当达到第四层的小阁楼时,如直上云霄的天梯,令人喘不过气来。
“对于有幽闭症、狭心症、惧高症的人,还真住不得呢!”郁青不只一次说。
如果能排除一切障碍到达小阁楼,那四壁及屋顶都是玻璃的房间倒颇有情调,雨天观雨,晴天观日星。
“空气稀薄了一些。”宣秀的评语。
唉,有这么自由的环境,念她喜爱的艺术课程,还有那么多人陪她欢笑,她为何还不快乐呢?
“晓青,电话,你老妈打来的。”天宇叫醒发呆的她。
敏芳只要有空,每星期都会打好几通电话来查勤。
“晓青吗?我才和天宇说,明天下午去机场接你老爸。”敏芳说。
“老爸不是要直飞纽约去看大哥大嫂吗?”晓青纳闷地问。
“他改变计画了。”敏芳迟疑了一下,“他要先送圣平到旧金山医学院研习半年。”
“什么?”晓青大叫一声。
“而且打算住在你那里。”敏芳紧接着说。
“妈,他们这样做太过分了。”晓青又气又急,“你们明知道我不想见他,何况还住在同一屋檐下。”
“你真的不再给他一次机会了吗?”敏芳问。
“他那种人,你们为什么还替他说话?”晓青生气地质问。
“他并不是你说那种心思不正的年轻人。”敏芳耐心地说:“我认识他以来,他都规规矩短,从没有不好传闻。他的最大花边还是你替他制造出来的呢!你不理他以后,也没看他再交女朋友,我看你是误会他了。”
最后几句话让她忍不住心动,态度软化了一些。
“妈,外公把你嫁给爸爸时,你都没有怀疑他是爱你的财富地位吗?”她把话题一转。
“这是什么问题?!”敏芳轻斥女儿,“我们那时代女人没有你们那么会胡思乱想。而且你爸赚的钱早多过我当年的嫁妆,他也从不用你外公的一分一毫,你能说他是为了我的财富吗?”
“那是爸爸人好。”晓青说。
“圣平就是像你老爸,否则他们两个就不会那么投缘了!”敏芳说:“你的个性太冲动,聪明反被聪明误。”
“不管,圣平搬进来,我就搬出去!”晓青赌气说。
“别孩子气了。”敏芳说:“这回圣平去是为公事,如果你公私不分,把事情弄糟,你老爸铁定会大发脾气的,所以我先告诉你,明白吗?”
她闷闷地挂上电话,老爸若真发火是很可怕的,她可不想惹毛他。
回想她和圣平的最后一次会面,她对他的辱骂带给他多大的愤怒,两个人都气冲冲的。如今又要站在同一块土地上,整日面对面的,她还没有心理准备呢!
※ ※ ※
图书馆广播再十分钟就关门了,晓青沉重地起身,老爸他们已经到了三个小时,她总要面对现实的。
天宇很不齿圣平的作为,认为他是穷追到美国来的;郁青则劝她,不介意是最好的方式。
不论圣平是真研习或假研习,都会扰乱她的平静生活。她可受不了他虚情假意的哄骗和解释了,他若以为三个月能让她的愤恨消失,那就太小看她了。
出电车下来,远远的就看见家中一楼的客厅灯火通明。她在草坪上站一会,管他呢!做亏心事的是他,他敢厚着脸皮来,难道她还怕见他吗?没有必要为他有家归不得。
她一打开大门,正在聊天的四个人全看向她。
她的眼正对着圣平的眼。三个月不见,他似乎瘦一些,但令她心动的魅力丝毫未减,一样俊逸沉稳,身上穿的白毛衣还是她买的呢!她突然觉得面红耳热。
“你终于回来了!”启棠一脸笑容,“我从不知道我们晓青那么用功,会泡到图书馆打烊。”
晓青本来要遵守老妈训诫,采不顶嘴政策。但看到圣平,她的心情起伏难平;老爸又自以为幽默的糗她,更令她忍不住冲动。
“我不是用功,我是躲人。”她开口就说:“我没想到远远绕了一个太平洋,还是不能清静过日子。”
“晓青,怎么那么没有礼貌?!”启棠皱眉说:“圣平来者是客,你怎么一来就给人家脸色看?”
“他哪里是客?”晓青倔强地说:“爸,你也太不顾我的心情了。全美那么大,你为什么要挑旧金山?旧金山那么大,你为什么要他住到这儿来?!”
启棠脸开始变色,郁青忙过来扯妹妹,天宇避到一角去,唯有圣平依然保持冷静的态度。
“你倒管起我的事来了?”启棠不悦地说:“圣平是我的员工,我爱派他到哪儿,受让他住哪儿,是我的决定。你不要没大没小!”
“院长,你不要难为晓青了。”圣平又转向晓青说:“住在这里也不是我本意。但这研习是临时调派的,旧金山房子又难租。我只暂住一下,等我找到了地方,马上搬走。”
瞧!他还以为自己多有风度呢!晓青真想狠狠踩他一脚。
“不!”启棠摆明不妥协,“我绝不因为女儿的任性而妨碍了公事!”
“院长,住的事让我来处理好吗?”圣平一副很理智的样子,“若住在这里会引起晓青不愉快,不但影响她念书心情,也影响到我的工作,反而更不好了,不是吗?”
“看看,人家圣平多有修养,不但忍耐你的小姐脾气,还替你着想。”启棠摇摇头说。
晓青气炸了,她根本不要他的假仁假义。
“我不要你的假好心!”进屋后她第一次对他说话,“我不在乎你住多久,只要别让我看见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