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子和敏芳都是出身中南部的世家,姊妹不是念家专,就是去日本念新娘学校,最后带一笔庞大的妆奁,嫁给门当户对的富家子或有社会地位的医生。
她们认为念书是为了谋生,她们既不愁吃也不愁穿,又何必那么辛苦?当然,基本的文凭要有,但知书达理,学会琴棋书画,注重仪容才艺,培养高贵淑女的气质,在家能当贤妻良母,出外能让丈夫有面子,这些才更重要。
听起来很不合潮流,但据说日本及欧洲贵族之家的女孩都是这样养大的,她们宁可学社交礼仪、谈文弄艺、骑马打球等,也不愿碰英数理化,认为那是中产阶级为谋生赚钱才需学的,她们才不屑如此自贬身分。
不管这观念是对是错,都与台湾文凭主义的价值观背道而驰,让晓青受了不少委屈。阿嬷和妈妈是妇人之见,连老爸这留日的医学博士也持相同意见,就令人扼腕了。
汪启棠是一家医院的院长,标准的重男轻女。他一向工作繁忙,所剩的精力就全心放在唯一的儿子昱伟身上。他对昱伟从小就特别严格,无论读书做人做事各方面都设下种种标准,即使圭在富裕家庭,扫洒庭园、出外打工的磨炼都不可少。
对女孩子,他就放松多了,简直可以用“宠”来形容。他的哲学是女孩子以后嫁人就无法安心享受,所以在娘家时父母要尽量疼爱。两个女儿就如两朵娇嫩的花,他是既欣赏又呵护,绝不许她们受风吹雨打。他的最大任务就是为她们找两个聪明有才干的看花人,来继续他的职责,其它方面就与他无关了。
姊姊郁青天生温柔娴静,多才多艺。她能弹一手的好琴,烧一手好菜,永远知道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总是将自己打扮得完美无缺,是秋子口中的一块瑰宝,社交圈有名的大家闺秀。后来在父亲的安排下,嫁给名企业家的儿子,姊夫仲颐是留英博士,两人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中的极品。
可惜晓青不是什么淑女胚,烧不出好瓷来。或许她是老么,无论遗传或管教,到了她都缩水许多,很多事都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这有限的自由中,使她原本平和无谓的个性,渐渐生出一些叛逆。
家专这条路令晓青十分苦闷,于是她将全副精神放在她最喜爱的舞蹈、音乐、文学及绘画上。虽然家人认为那只是人生乐趣之点缀,但却是她唯一的天地。
当晓青坚持考插大时,在家中曾掀起风波。因为启棠早把女儿的工作及老公都找好了,晓青严重反弹,所以想到念书这一招。全家只有郁青支持她。
“我赞成你去念。”郁青说:“像我,什么都好,就是学历不够。和仲颐在一起,老是有自卑感,感觉自己像一具没有思想的花瓶。”
晓青还没想到这一层,她只顾着念大学可以让她继续逍遥,不必那么早面对现实,这也是为什么她会进这所私立大学外文系的原因。
“……你到底有没有意思呀?”敏芳的话穿过晓青闭目沉思的脑袋。
“什么?”晓青赶紧问。
“你爸爸最近一直在提的呀!”敏芳说:“他有个学生叫周圣平,听说很优秀杰出。怎么样,哪一天见见面?”
“拜托!”晓青求饶说:“别再来了!这不知道是第N次了。那些男生全是冲着老爸的财富地位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看了就教人倒胃口。”
“这个不一样,我可以感觉出来。”敏芳说:“你爸爸把他夸得连你大哥都要相形失色。说他头脑一流、思路清楚、做事细心,人品相貌都是万里挑一,好象恨不得周圣平就是他的儿子。”
“他哪个不是头脑一流、思路清楚、做事细心?结果呢?都是阿猫阿狗的嘴脸,教人讨厌。”晓青皱起鼻子说。
“女孩子要温柔敦厚,讲话不可以尖酸刻薄,更不可以眼高于顶。”秋子训她,“古人有训,女子要温良……”
“恭俭让!”晓青接下去说。
好险校门已在望,否则后面还有一大篇女戒女德,甚至日本后妃条例。什么时代了还守这些,害她常觉得和同学格格不入。车一停,她就忙不迭地跳下来,逃到二十世纪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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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晓青和心瑜挤在人潮中吃自助餐,选来选去就是那几道菜,几乎是同一种味道,反正盐巴酱油味精多多放。好在她们是女孩子,食量如小鸟,午餐只是点缀,大部分就是聊天看人,做做社交活动。
“李教授的第一堂笔记快借给我,免得我忘记。”晓青说。
“好险你来了,否则李教授望穿秋水,都快奄奄一息了。”心瑜开她玩笑,“喂!你知道吗?他有个儿子在美国,听说长得一表人才,你加把劲,他很快就会求你当他的儿媳妇了。”
“拜托!”晓青打她一下,饭差点弄翻,“别吓我,好不好?我今天可是精神欠佳。想当儿媳妇你自己当,我不会和你抢的。”
“我哪抢得过你!你是我们外文系的系花……”心瑜故意说。
“别胡扯了,全都是那票死男生乱选的。”晓青一脸不高兴,“而且多少女生抗议呀!惹得我一身麻烦而已。气到了,我就转学或不念了,谁怕谁呀!”
“有时我真嫉妒你。”心瑜扶扶脸上的眼镜说:“人长得漂亮,家世又好,大把男生追你,我看了都不服气!”
“你要的话,我都送给你!”晓青哼一声,“我从不觉得自己漂亮,家世好不是我选的。那么多男生追,被泼硫酸的机率也大。当系花,有一堆人要丢我石头,你说我感什么恩呢?”
“我真搞不懂你,可以把好的说成一文不值,真是不知民间疾苦!”心瑜白她一眼说。
吃过饭,下午没课,心瑜打算去看一场电影。
“我有舞蹈课。”晓青说。
“又是舞蹈课?!”心瑜摇摇头说:“翘掉嘛!”
“不行,我从来没误过一节课的。”晓青说。
“你真的有病耶!”心瑜拍她一下,“天天翘正课,居然不翘舞蹈课,那你当初为什么不选舞蹈系算了?”
“我阿嬷不准我去当‘舞女’。”晓青说:“而我自己也吃不了苦,真要跳起来,那是六亲不认的。不过我还是尽力在跳,至少保持身材窈窕嘛!”
“你呀!身材已经够标准了,别刺激人了!”心瑜想想说:“对了!星期天x大电机系邀我们去爬山,你去不去?”
“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呢?”晓青问。
“八成是班代那票人怕你抢‘生意’,故意不通知你。”心瑜挤眉弄眼说:“嘿!我们就去弄得她们乌烟獐气,乏人问津,怎么样?”
“不行呀!星期天我要去学琴。还有葛天宇要练新的曲子,我非到不可。”
“葛天宇?”心瑜兴奋地说:“我也去好吗?我妹妹如果知道我亲眼见过他,一定会尖叫不已。”
“改天好吗?他录音练歌时,不准人家参观。”晓青说。
“那一张签名照总可以吧?!”心瑜退而求其次。
“没问题!”晓青点点头。
天宇在还未进大学时就成为众人的青春偶像。一头天生的卷曲头发,浓眉大眼,闪着洁白牙齿的英俊笑容,不知迷死多少情窦初开的小女生。在一次机会中,他因头痛毛病,成为启棠的病人,晓青才能近水楼台,和他搭上线,要了一大堆签名照,到学校去普渡众生。
偶像只能远观,这句话很有道理。晓青和天宇混熟了以后,就发现这位天王毛病真多,又抠鼻子又不爱洗澡,高兴起来三八得要命,加上书没好好念,语言肤浅乏味,和萤光幕上的酷味大相径庭。
期望高,失望也大。好在晓青本身也不是习惯有深度的人,皱几次眉就接受了。不过天宇的音乐才华绝不容忽视,尤其他能听出晓青“业余作曲家”的天分,很让她心花怒放。因此两人惺惺相惜,时常互相褒奖一番。
他鼓励晓青写曲,并用匿名的方式唱红她的一些歌。若秋子知道晓青如此不务正业,会写在酒店舞厅放送的“靡靡之音”,一定会十分生气,非将她送去日本的新娘学校再进一步漂白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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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在录音室并不很顺利,原因是请来当MTv女主角的美女小凤,本来只打算到场培养情绪,却和天宇打情骂俏起来。
天宇这被女生惯坏了的臭小子,一闻花香,马上就反应,几乎把练歌当游戏。他不认真开嗓子没关系,却把一旁陪侍的众人累惨了,除了少爷大爷地求他之外,没有人敢说重话。
晓青看着自己辛苦作的歌,被那两个人弄成荒唐剧,心中怒火愈来愈高。在天宇玩兴正浓到无法无天时,晓青十指重重按在琴键上,室内立刻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