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已届而立之年,还回头来玩这把戏。他特别穿上运动衫和牛仔裤,彷佛是一个年轻的大学生,才不会引人注意。
他在晓青的教室外等地下课。钟一响,一大堆人走出来,晓青和一个女同学低头交谈。她穿著秋葵绿吊带裤,上罩一件白色短毛衣,他再一次觉得她的清纯秀丽,加上那股别人没有的娇贵,像暖房中纤尘不染的兰花。
那朵兰花看到他时却如看到鬼,站着不能动了,他只好迎上去。
“你来做什么?”她惊恐地说。
为躲避众人好奇的眼光,她快速走到外面,圣平迈着大步,很快跟上她。
天空下着细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圣平方才已淋了有些湿,实在很不愿意又进雨中徘徊。但晓青可不管,她早撑开一把素青有几朵风铃草的伞,干干爽爽地向前行。
“我是来道歉的。”最近这句话他不知重复多少遍了。
“我不是说过,我不会告诉我爸爸所有的事,你为什么老阴魂不散呢?!”她睁大眼,看着雨在他头上形成一层水雾。
“你爸爸已经知道了。”他尝到嘴中的雨水。
“什么?”她惊讶地说。
“我告诉他的,表示我的歉意是真诚的,绝对和你爸爸没有任何关系。我不该这样误解你,又胡说八道。你能原谅我吗?”他非常诚恳地说。
她瞪他一眼,转身就走。天呀!果真是千金小姐,脾气派头都不小。但圣平不敢有怨言,亦步亦趋。谢天谢地,这回她很快走到学校餐厅,让他不至于成了落汤鸡。看来他不是琼瑶小说中男主角的料,因为他不觉得悲壮,反而担心感冒,排了好长的工作计画会受到阻碍。
下午三点,餐厅只有一些在聊天的人,他们坐在窗边,由屋内看而是舒服多了,不必担心生病或酸雨的问题。
“你原谅我了吗?”他又问一次。
“很难原谅,从来没有人给我这种侮辱!”她犹有余怒地说:“居然敢说我利用谊美来倒追你,把我说得一点羞耻心都没有,任何人都忍不下这口气的。”
“是我的错,我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的一记耳光把我打醒了,所以我来认错。”他说。
提到耳光,她的气似乎消些,说:“我还以为你不一样,没想到天下乌鸦一般黑。”
他不明白她指那一桩,只能说:“其实我压力也很大。自从你父亲请我到你家吃饭以后,医院就谣传很多。我不愿意别人说我是攀龙附凤的人,所以对这些事难免会敏感些。”
“谣言怎么能听呢?”晓青说:“这是你之所以拒绝和我来往的原因吗?”
“不止如此。”她的脸色尚佳,圣平大胆说:“比如说我们是截然不同世界的人,我曾对你父亲说,你像朵娇养的兰花,我一向工作至上,没有信心可以带给你任何幸福。”
“真的吗?”晓青怀疑地看着他,“你是因为我的学历及聪明才气比不上你吧?!”
“不!你很聪明、很有才气。”他很怕事情又弄僵,“你的音乐艺术才华都不是一般人有的。因此我更犹豫,因为我们成长的方式和世界有这么多的差异。”
“连做朋友都不行吗?”她仍没有笑意,“像我送你画和cD,你执意退回,就令人很难堪。”
“我再一次抱歉。”他突然找到一个台阶下,“做朋友当然可以,只怪我反应过度了。你现在还愿意交我这朋友吗?”
“没有什么不愿意。”晓青说:“一切说清楚就好,现在知道你有女朋友,我老爸也不会胡乱凑对了。”
“女朋友?”他愣了一下,不希望她再有任何误会,“事实上我没有女朋友,否则我也不会赴你父亲的约了。我不是那种见利忘义,对感情不忠贞的人。”
“真的?”她慎重问。
“真的。”他慎重点头。
一粒水珠终于由他发梢滴到额前,晓青才看到他的狼狈样,默默地由背包拿出一条淡青色的手帕递给他。
圣平有些迟疑。
“放心,对任何朋友我都会这样做的。”她淡淡地说。
那条手帕质料和做工都很精致,一角绣几朵粉红小玫瑰花,一角绣个嫩芽绿的“青”字,帕面有隐隐的香味。在她的注视下,他不得不擦擦头和脸。
“很美的手帕,你自己做的吗?”他不自在地问。
“我在家专做衣服一向不及格。”她说:“这是我姊姊的作品,她很有天分。以前她总帮自己绣芙蓉,帮我绣兰花,最近改为玫瑰,就像我们住在虚幻的玫瑰花园中一样。”
“玟瑰花园?”他不解地问。
晓青告诉他有关玫瑰花园的故事,但他不知道他曾被比为花园外的野兽。
“我得承认,你是个很奇怪的女孩。”他说。
他的预感没有错,她有太多不可测,不是他惹得起的。
“好啦!我现在真的原谅你了,你满意了吧?”她带着笑意说。
“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可以请你吃晚餐吗?事实上是我欠你的,我早该请你了。”他也露出微笑。
“有何不可?”她大方地说。
两人走出学校,天已放晴,他的衣服也干得差不多了。远处的山在一片薄雾中,有太阳强力穿射,形成一条淡淡的彩虹。
正要上圣平的车子,戴了一副大墨镜的天宇,下了红色跑车,匆匆跑过来。
“晓青,我正要找你!”天宇喘着气说。
“你回来了呀!”晓青说,她今天可真忙。
“昨天到的。我一回来就听说郁青离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天宇问。
“消息传那么快吗?”她有些意外。
“可不是。我打电话问郁青,她不理我,所以我来问你。走!我们找个地方谈谈。”他急着说。
“可是……”她看看天宇,又看看圣平。
“这人是谁?”天宇不客气地问。
“我来介绍,这是周圣平医师,这是葛天宇先生。”晓青站在两人中间。
“哦──是医生。”天宇的语气充满不屑和侮辱的味道。
圣平也不想友善打招呼。他对天宇这偶像歌手的脸是有些印象,但非常讨厌他方才随意打岔的态度和现在目中无人的样子。
已有路人对天宇指指点点,甚至有几个女生要走过来签名。
“快点,否则待会就很难脱身了。”天宇拉着她说。
晓青抵不过天字的力气,只好对圣平说:“对不起,你的晚餐只好继续欠了,拜拜!”
看着他们的车开走,圣平傻在那儿。晓青竟丢下他,和葛天宇跑了?他还以为她一心暗恋他死缠他呢!原来真正出丑的是自己,难怪晓青说他往脸上贴金,一身臭都不知道。
此刻他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自己也不懂。原来请吃饭是随便说说,没想到他还真期待呢!
天空又下起毛毛两,洒在太阳光中,形成绚丽的太阳雨。山边的彩虹已消失,一切慢慢回复到原有的夕暮黄昏景色了。
※ ※ ※
天宇的新歌发表会十分成功,在为“寻觅”打歌造势之际,他已为下一个主题烦恼,选了半天,仍用先前开玩笑提到的“迷失”。他约晓青出来,就是谈作曲的事,不过他更高兴郁青也到了,整个话题就围着郁青绕。
那一天晓青把离婚的情形告诉天宇后,天宇并未如想象的发表一堆意见,只是很沉默,似乎有些话闷在眼睛内,无法用口表达。
以后他们三个人常一同出游,目的是让郁青开心,最后都只剩晓青在唱独角戏,气氛很怪,表面上她主导一切,但感觉上却像局外人,就比如此刻。
“我打算去旧金山去念艺术学院,我会住在宣秀表姊那儿,她念音乐学院,对西岸很熟。”郁青谈出国计画。
“旧金山我去过一次,很浪漫的城市,地势高低起伏,港湾有迷离之美。我还记得那首歌,如果你要去三藩市,手上要带一束花,我倒想带我的歌喉,到金门大桥高歌一曲!”天宇边哼边说。
“拜托,你又不是世纪大歌王多明哥或帕华洛帝,你一站上去,恐怕会被人当成疯子!”晓青笑不可支。
“你可以挑个雾浓的日子,只听到声音不见人,既不尴尬又满有意境的。”郁青抿着唇笑。
“还是郁青的提议有建设性。”天宇扬眉说。
“废话,你这回又送她一个俄国芭蕾娃娃,她当然说好话啦!”晓青皱鼻子说。
“我不是送你一本俄国末代沙皇最终结局的书吗?”天宇说。
“还说呢!整晚拉着我一起看,边看边哭。”郁青无奈地说。
“你不知道那四个公主,个个粉状玉琢,长得好象布鲁克雪德丝和克劳蒂亚雪佛,气质还更高贵优雅,却在冰天雪地中被枪毙,才二十出头呢!我想在玫瑰花园中长大的她们,面对这种残酷的死亡,不知是怎样的心情呢?”晓青有感而发地说。
“俄国皇宫种很多玫瑰花吗?”天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