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不懂得你们在争辩什么?」贝齐不高兴地说。
「不必懂,只要照我的话做,快去找彼得!」杰恩催着贝齐说。
「彼得?」芷丽对芷乔使眼色说:「我就说他有问题,果不其然。我的记者本能还 是挺灵敏的吧?」
他们三个人一路由石阶走到海滩,芷丽很有条理地说出芷乔的遭遇。芷乔反倒像无 关的人一般,因为她所能提供的真是有限,她都忘了自己是其中的女主角了。
「现在该你说了!」芷丽踢掉一堆海草说。
杰恩彷佛没听见,一双深褐的眼睛百盯在芷乔身上。审视她垂肩的长发,盈盈大眼 和雪白的肌肤。一式简单的白色洋装,更衬出她飘逸灵秀的气质。
「我就说过叶乔是个美人,纯粹东方的,含蓄雅致,是西方女孩比不上的,我的眼 光没有错。」杰恩说。
杰恩的眼睛是清澈的,说话语气是坦白的,芷乔一点都没有尴尬的感觉,反而开始 对他有兄弟般的亲切感。
「喂!现在不是评赏大会。」芷丽用英文有些咬口,顿一下才又说:「我们需要知 道芷乔的过去。」
「据我所知,妳叫叶乔,英文名字是Joy。」杰恩直接对芷乔说:「妳是十二岁到 旧金山:跟你母亲和鲍伯。」
「我母亲和鲍伯?」芷乔重复着。
「是的,你们刚从台湾来,鲍伯是美国人,长一脸大胡子,开一家书廊,妳还记得 吗?」杰恩说。
芷乔摇摇头。
「我和妳是在中文学校认识的。我中文很破,还留级一年,老师安排妳教我,妳还 帮我写中文作业,妳该有印象吧?」他又说。
「完全没有。」芷乔有些羞愧。
「怎么可能忘得一乾二净呢?又不是计算机当机,人令人想不通了。」他摸摸后脑「 后来呢?叶乔的母亲和鲍伯人在哪里呢?」芷丽催着他说。
「鲍伯两年后死于癌症,叶乔的母亲落了单,她就……她就……」杰恩一副难以启 口的样子。
「她就怎么了?你别吊人胃口嘛!」芷丽催逼着。
「她就和我爸爸在一起。」杰恩说。
「你爸爸,他又是谁呢?」芷乔间。
「问题很复杂。我爸是有妇之夫,这件事在华人社会很轰动,闹得很难看……」
杰恩接着又说:「我们那时说好不管大人的事情,反正都很丑陋。人家骂妳母亲, 但我家也不是完美的家庭,只有我妈和我哥哥活在假象中,我是一点都不在乎的:」
「我母亲现在人在哪里呢?」芷乔4Q震惊,但仍冷静地问。
「我还要问妳呢!」杰恩说:「四年前一放暑假,妳母亲留下遗书说受不了迫害和 闲言闲语,拉着妳去跳金门大桥了。现场有车辆和遗物,我爸爸去认领的。因为一直没 找到尸体,所以你们被列为失踪人口。可是那么多年过去,大家都认定你们死了。」
好熟悉的故事情节,一对母女自杀,留下车子、遗书和遗物,没有尸体,只成为统 计人口中的两个……芷乔悟着心口,缓缓地问:「我们是不是在深夜自杀的?」
「妳怎么知道?妳记起来了吗?」杰恩惊讶地问。
「是不是晨跑的人发现我们的东西?」芷乔又问。
「是呀!」杰恩叫着。
「那么你认识一个叫傅尚恩的人吗?」芷乔由口中挤出这个名字。
「尚恩?他是我哥哥。」杰恩无法置信地说:「但妳怎么只记得他,而不记得我呢 ?妳当时最怕他,若说尚恩吓到妳,躲他都来不及了,他怎么含在妳脑袋里呢?」
天呀!芷乔真的胡涂了。她不能解释,因为她自己也不明白。尚恩跑到台湾找她又 一口咬定她不是叶乔。但眼前的杰恩又说得言之凿凿,到底谁才是真的?她忍不住再问 一次。
「你确定我是叶乔,而不是一个很像叶乔的女孩子吗?」
「妳是叶乔。假如把我们刚才说的话输人计算机,它也会百分之九十九点九说妳是叶 未。」
「若我是叶乔,我没有死在金门桥下而跑到台湾,那我母亲呢?」芷乔惊慌地「这 正是关键所在。」杰恩说:「现在分析起来,你们或许是诈死,所以没有尸体。」
「姊,那个法安寺的无名女尸会不会是我母亲?」芷乔突然抓住芷丽问。
「谁也没有办法说,有可能妳母亲还在某一处好好活着呢!」芷丽转问杰恩,「叶 乔还有没有别的亲人,她父亲呢?」
「叶乔没有任何亲人,她父亲很早就下落不明了。」杰恩又对芷乔说:「妳记起来 了没有?」
「没有。一点都没有。」芷乔痛苦地说:「太可怕了,像一场恶梦,或许不是叶乔 。」
事实上,她开始害怕当叶乔,依然无亲无故,一个纠缠不清的往事,像落人螂蛛网 的一团毛线,沾了一身不干不净又没有益处的烦恼。
最重要的,她仍然没有恢复记忆。
「对了!我住的地方有些妳的照片,也许可以帮忙妳。」杰恩说:「我们还会经过 中文学校、妳念过的高中、妳母亲的画廊,一个个对照,妳一定能记起来的。」
「芷乔,妳承受得住吗?」芷丽担心地问。
「四年了,好不容易有条线索,我总要证实我是某人,或不是某人吧!?」芷乔镇 定地说。
他们三个人离开沙滩,觉得事情不比方才明朗。芷乔说过的蜥蜴自断尾巴;尚恩说 的,无知才是快乐,才能远离灾祸。她真的不该回首过去吗?
唉!尚恩!他仍是芷乔最无法解开的谜。她有种感觉,他和她之间有极复杂的纠葛 ,只怕这才是最难承受的。
中文学校只是小小的教堂,画廊只是个小门面的铺子,高中则是陈旧的红砖建筑, 勾不起芷乔任何特殊的感应。
几乎鸡以相信她曾在这些老街上走过五年的岁月。
杰恩的公寓在大学附近,是一栋老旧的建筑,墙上爬着开紫花的植物。
她们由阴暗的楼梯爬上三搂。
一开门,几件女人的内衣就晒在客厅,杰恩很尴尬地把它们扯下来。
室内还算整齐,壁炉有几张照片,大都是杰恩和另一个女孩子的合影。芷乔认出, 那就是方才在石阶上不太开心的贝齐。
杰恩请她们坐,使到里面拿出一本相簿,表皮有些脱落。他随意一翻,马上说:「 妳看,中文学校的结业典礼。」
裹头的叶乔绽开柔美的笑容,头发直得乌亮,脸上带着少女的稚嫩与风采,那眉眼 与现在的芷乔并无两样。
「是不是一模一样?」杰恩又翻一页说:「这是我们去采桃子,到我们象的果园, 尚恩还气坏了,说我带头捣蛋。」
芷乔的眼睛掠过照片中的男男女女,包括抿据着唇好像在发愁的叶乔,直跳到后面 最左边的尚恩。
他那时看起来年轻多了,衣服也有些怪。尽管如此,仍是他原有的自信与气度,总 教人一眼就注意他。
他说,曾往金门大桥下彻夜等叶乔;他说,她是他最珍惜的笑脸:他说,他忍不住 接近她的欲望,所以为她雕像……芷乔伸出手指着尚恩,语气颤抖地说:「他……他喜 欢叶乔吗?」
「喜欢?才怪:」杰恩不解地看她一眼说:「尚恩跟我妈是一鼻孔出气,他自幼就 是我们传家的乖宝宝兼模范生。他讨厌妳母亲,认为她是水性杨花、不择手段的女人, 所以连带对妳也没什么好评语。他根本不把妳放在眼里,怎么会喜欢妳呢?」
「是吗?「芷乔小声说,怎么和尚恩所讲的完全相反呢?
「是呀!他甚至不准我和妳来往。每次看我和妳在一起,就气得一脸乌云。他说你 们叶家的女人都是害人精,说妳家教不好,不值得人尊敬,要我远离妳。」杰恩一口气 说:「但我从来不理他那一套!」
芷乔说不出话来,心像破人刺戳一下,滴着鲜血。
「听起来你哥哥不是个好人,偏执、无礼、专制、自以为是。芷乔是我见过最善良 纯真的女孩,他竟可以加上一大堆可怕的批评。」芷丽不服气地说。
「是呀!偏偏妳又不是会吵架会反驳的人,每次都被他气哭。」杰恩说。
「叶乔非常怕他吗?」芷乔忍不住问。
「怕呀!一听说他要出现,就紧张得肚子痛。他站东北角,妳就站西南角:他站西 北角,妳就往东南角移;他若到中央,妳就在门口准备夺门而出。」杰恩说。
「太夸张了吧?」芷丽有点不相倌。
「真的,叶乔是怕到连背后一句骂他的话都不敢说。」杰恩强调。
「既然如此,叶乔怎么会当尚恩雕刻的模特儿呢?」芷乔问。
「谁说的?没追回事,妳一定搞错了,妳根本不敢和尚恩单独相处一分钟以上的: 」杰恩说。
这时,门外传来剧烈的敲门声,像要把房子拆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