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呼吸困难是她第一个感觉,然后才是阵阵痛楚由脸上传来,渐渐散开于四肢百骸。
眼皮如铅沉重般地睁不开,只能隐约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愈来愈稀薄,很难吸到一口救命的氧气。她的身体异常冰冷,怎么,难道她死了?
无声无息的寂静里,心底没来由地窜起一股恐惧,可以清楚听见犹如擂鼓的心跳声,在静谧得可怕的空间中回荡着,证明她还活着的事实。
她的确没死,她只是受人摆布地躺在这里,究竟是谁控制她的自由?
她心知肚明。
幸好在一身冰凉中,她能寻觅到唯一的温暖是由脸颊涌出的热源……
她的脸是怎么了?为什么感觉到刺痛难当,却又如此温暖?灼热的泉流滑过脸颊,有几丝不安分的路径绵续到唇角,瞬间,她干涸的喉咙尝到难咽的腥味和苦涩,原来是血——
是谁的血?她的么?!
她怎么会流血呢?怎么会……
忽然,一桶冰凉如雪水灌顶而下,泼醒她始终飘摇的意识,算是痛苦不适吧!她的脸颊倏地麻痹起来,明显地有伤口被侵蚀的痛觉涌现,她想尖叫,可是喉头却像被锁住般,喊不出声音。
慢慢地,她张开疲惫的双眼,有些许难受地眯长眸子,眼前所见尽是一片昏暗,没有丝毫景象可言,能见度偏低。
“没料到你还活着,命够硬,有资格成为邪灵教的复仇使者。不过,就算你濒临死亡,我还是会从阴曹地府将你擒回,你可是我拣选的奴隶!”男子仰天狂笑,邪虐骇人。
话中的意思相互矛盾,教人摸不着边际。
既然她是因为求生意志坚强才成为邪灵教的复仇使者,为何她死了,他依然要强制她在身旁?即使没资格成为复仇使者,也逃不脱沦为奴隶的命运?!
喔!她记起来了,是一场熊烈烈的大火吞噬雄盛的邪灵教,在仓皇失措的人群里,她被挤昏了!接下来所发生的事一概失去印象,当她又浮现意识时,已经是苦闷满溢,眼前也是荒凉的昏沉……
为什么会无端端地遭此横祸?是谁纵火?将她记忆中辉煌鼎盛的邪灵教付诸一炬!
老天!她好痛苦!脸上的刺疼仿佛也快复意识般,将她的知觉揪成一团,这种蚀心之痛足以把她活生生一剖为二,无论体力或是忍耐都不胜负荷,她几乎又要陷入昏迷的状态。
“起来!”男子抓住她的衣襟,将她拉下石板拖曳至铜镜前。“看清楚这张脸!”
她抬起沉重的头,不明白他要她照镜子有何用意,只是命令不可违背,所以她努力放大瞳眸,想看清楚镜中的自己——
“啊?!噫——”她伸手抓住铜镜,胡乱地抹着镜面,像在极力擦拭什么。喉咙间逸出似哀嚎而非的凄厉叫声,表达满心惊惶且不可置信。
“不用徒劳无功。”他抽走她手中的铜镜,一手扯住她的长发,一手将铜镜重新呈到她面前,恶笑道:“不是铜镜脏了,而是你的脸花了!”
“唔——噫噫……”她小手颤抖地爬上双颊,吼着的全是心痛。
眼部以下的肌肤被一层她不熟悉的颜色覆盖,越过鼻梁延续至脸庞,几乎三分之二占满图腾的烙印,不是在身背也不是在四肢,不偏不倚就旋绕在她下半部脸庞,经过冰水冲掠,依然有血丝渗出伤口……
这是她的脸?!
为什么?!她在昏迷之后,醒来就变成妖怪?!不!她不要变成妖怪!不要——
“啊!啊——”疯狂地拉扯自己的脸皮,她以为能成功地扯下这丑陋的面具,可是脸颊红肿疼痛了,狰狞的图腾依然盘踞,没有消失啊!
她放声哭喊,却连唯一的声音都化为单调的咿咿啊啊,顿时,她惊觉自己没了说话的能力!
“呃……”双眸恐视身旁的男子,她不敢相信会是他下的毒手。
怎么可能呢?他会害她么?人说虎毒不食子,她可是他的亲骨肉啊!他怎么可能加害她……
“没错。”他像丧尽天良地笑开了,回覆她眼神传递而来的疑窦。“你脸上的邪灵图腾是我亲手刺画,用的药剂可是天下奇毒赤丹青,这辈子你都休想洗褪脸上的图腾印!”
她瞪大失魂的眸子,一颗心仿佛被完全撕碎般难受!
“还有——你的声音也是我亲手毒哑,此生,你应当个忠诚的邪灵教徒,终生不悔!”
轰地!犹如平地一声雷震吓走她全部的思绪!
输了!人言常云的虎毒不食子。彻底败阵,输给他对她所作的一切残酷手段!
她是牺牲品!因为她听信古人常言的道理,所以她必须接受重击!原来……亲情薄如纸、薄如纸……
“可恨的四府!竟然联手围剿我邪灵教,将我数十年的心血化成烟灰!”谈天破满心愤怒地环视满目疮痍的邪灵教堂,对东方、南宫、西门、北庭四人的怨恨更深!“我不会善罢干休!总有一天,必定要向四府报复!血债血还!”
她委屈地蜷着身子,对自己的残疾已经心灰意冷。谈天破狰狞地瞪着蜷曲的小身体,心头泛起浓浓的憎恨!他发誓此仇非报不可!
“你!”他将她重重踩在脚下,不留力道。
“唔……”只有拼命咬住下唇忍耐,才能消磨父亲的怒气吧。
“你这贱丫头!不祥之人!”他用力一踹。几乎将她折腾得快晕过去。“自从你出世之后,邪灵教就灾祸不断,所以你得奉献,补偿不祥!”
她不祥吗?也许是。
自从有记忆以来,身旁的人总是对她恶言相向、冷脸待之,连爹都不屑她的存在,能在邪灵教成长不被遗弃,算是最大的恩泽了!
她不懂为什么会有人来剿灭邪灵教,对于爹和组织里的机密她一概不知,更不可能明白自己的亲爹是无恶不作的邪徒!
邪灵教已败,大火灭尽一切罪孽,然而她不幸的命运正要展开!天地何其浩瀚无穷,可是却无她容身之处,莫非上苍今日就要让她看清世间的无情?
“我不杀你,但是我要你为邪灵教卖命!永远当个报复的奴隶!”他揪起她的头发,用力扯痛她的头皮,狂笑着。“啊!”她难过地抱着头,像只畜牲般任他糟蹋、凌辱。
无助的她,犹如狂风中挣扎的残花,没有人会来捍卫她——她心底有深深的觉悟。
“哈哈哈……”谈天破长笑着,疯狂的笑声中释出绵连不绝的无情无义。
若没有爹,就没有她!所以她要效忠父亲的命令!或许能够因此……让爹多爱她一些……
只要爹能爱她多一些——她愿意付出一切为她的不祥赎罪!
邪灵图腾……
誓杀四帝!
第一章
她在梳妆台前镇坐,凝结的空气在她双眸对上镜中的恐怖容颜之际,又开始流动……
早该习惯这副皮相,不是么?又为何一次一次地感到心惊胆跳?
这就是她的脸,一张受过残暴黥面之后的脸,没有少女的细致肌肤,遑论是否吹弹可破,除了狰狞之外,仅剩丑陋。
她是不堪的!即使伤口已被撕裂,而后又在时间风化下结痂,殊不知痂疤覆盖之处,仍然是一道旧伤口,她的伤并没有治愈。
一年又一年的累积,她的心渐渐死去……
突然,房门猛然被踹开,声响却淹没在另一阵嘲笑声浪中。
“哈哈……你还敢照镜子?不怕被活活吓死!”以恶言中伤她似乎是他生平一大乐趣。
她却实若罔闻,只是虚弱地抬眼凝视镜中的自己,气色微差。不过稍后,她可能会愈来愈惨无血色。为什么灾厄总是离不开她呢?
“师父在总坛等你。”他知道她对于讥笑不予理会,索性不再自讨没趣。
果然,她的厄运将至。逃不过,也懒得逃了。
她拿起面纱覆面,轻盈挪动脚步走到师弟身前,点头表示。
他是孤儿,以乞讨为生,直至七年前父亲将他收纳为徒弟,才摆脱穷困潦倒,正式成为邪灵教的弟子,加入报仇行列。
生性风流的他,从来没将她这个师姐放在眼里,因为纵使她是国色天香,也是残相,一向风流惆傥的古庆海又岂会在乎她?不过无所谓,任谁的恶意取笑都伤不了她,没有人可以再创伤她了。
她是这么想。
“走吧!哼!”冷哼一声之后,他率先走在前头,她则尾随在后。
其实古庆海也想不透!为什么师父要将自己的女儿残害成这般。又是毁容、又是毒哑她,他们不是父女么?怎么像极不共戴天的仇敌似地。
而且受罚时,她被处罚的方式总是较其他人严厉,他真的不明白,师父的用意为何?而她又哪里来的勇气可以逆来顺受?
当然,他如此百思不解,绝不是因为关心她或心存了点善良,他没那么间的工夫,纯粹是好奇他们父女间的恩怨情仇。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弯过转角和矮屋,双双走进一问方宅内,谈天破坐于上位,厅旁两侧伫立十余名弟子恭候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