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满腹的忿怒,满腹的哀愁无处可倾,他又跌跌撞撞奔出了魔门阵,他不要在此刻见到他丑陋的魔父,因为这时他的脸已不再美丽,已经变成和魔父一样丑,他无法忍受。
慌张的魔卒入内报告魔弦皇时,冉烟已退至魔门阵外的山林。
伏在凸岭劣石的悬崖边,他迷茫地望着底下万丈绝崖。为什么这么累?这么虚弱?寒焰只伤了他的脸,半根毛发也没动到他,怎么会如此疲惫?他倦得浑身几乎无法动弹,只能软弱地趴在地上任冷风刮痛他的脸。
是心死了吧!心倦了,心痛了,才会如此无力,才会活着像半死之人般毫无生气……
半死的人……他一直以为,寒焰才是个半死之人,固执的爱一个不爱他的,任他再痴也不可能重生的死人;然而此时,他才知道真正的半死人是自己,因为爱着一个永远也不会爱他的活人,比守着一个早失去知觉的死人更痛苦。
因为活着,才感受得到这么深刻的痛楚……
真正的孤独,他苦涩地尝到了。寒焰有水月的白骨陪着,他从不觉得自己孤独,别人当他是人魔.他可以恋着那具尸骨甘之若饴。但……他什么也没有——有家?魔门阵令他不齿;有亲人?魔父令他厌恶;有兄弟?如今形同陌路……他剩下的只有怨,只有得不到爱不了的伤,只有碎了心落了空的痛……
“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这句话,像天籁般窜入他耳底,他以为是自己心中的呐喊,却猛然一愣,怔怔地别过头去。
若是哀伤刺疼了他的眼,他眼中浮现的人影便不是真实;若是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此时所见的就会是幻影。
白衣飘袂,风扑面而来都迷漫了醉意。忘弃红尘借酒意,醉梦世颠人自醒的忘尘公子,翩袂地映入他眼帘。
为何他会出现在魔门阵外?为何让他看见了自己最丑陋的时候?冉烟不禁别过头,不愿正视那双仿佛永远醺然的醉眼,却比谁都凌利地透视了一切的深邃黑眸。
没有多情剑,只有酒壶,伴他逍遥于世,四海游踪。
“三弟,你有绝世之貌、过人之智,奈何情字,却教人沦为痴愚之辈。”
冉烟黯然而泣。
“你们三人,一样傻啊!”忘尘仿若轻叹,唇边却有醉人浅笑。“情,果真碰不得。”
“为何你可以置身事外?”冉烟不禁启口。
“若能置身事外,何须流连于此?”忘尘笑道。
“你明白一切,却眼睁睁看我们当傻瓜。”
“我若插手,你就会放手吗?”
忘尘反问他一句,教他哑口无言。
“在我眼中,你们谁也没有错。”他语似心疼:“情若能劝之,何来痴人?”
“我不相信你心中无情。”
忘尘一笑,语气中有一份自嘲的味道:
“无情刀是痴情客,多情剑却是无情人,我们应该改名多情刀无情剑才是。”
冉烟蹙眉,忘尘神秘莫测,从没有人真正明白他的内心世界。
“你现身于此,是要我不要轻举妄动吗?”
“我无权要你不要做任何事。”忘尘叹道:“已失去了月儿,我不想再失去其他兄弟。”
冉烟闻言凄厉地笑了起来,笑得他泪水再度盈眶。
“兄弟?还有兄弟吗?”
忘尘垂首望他,他眼中的严肃之意教人不寒而栗。然而那却不是一种恐吓,而是一种他全然陌生,却能撼动肺腑的凝重眼神,至亲的眼神。
“你是我兄弟。”当忘尘如此对他说时,他的眼泪几乎要溃绝。他的身体不自主地狂颤,那句兄弟,不只是结义之情而已,忽然间,他感到万分失措。曾像此刻这般冰冷,尽管他的语气仍是平静的柔和。
“有一天,我会踏平这个地方,而那时候,我希望你已离开这里。”
“大哥?”
他终于唤他,叫得他眼一柔、心亦疼。
别过头望向满脸疑惑的冉烟,忘尘眉眼一柔,笑了。
“你问我是否有情?凡人皆有情义于心,何况我一介俗人。有些情,斩不断,理还乱;有些情,却是非放不可,否则缠了心,永远挥之不去。”
“我不明白。”
冉烟不禁叫道。
“愚兄问你,对你的父亲有情否?”
“没有。”
他不加思索喊道。
“你的母亲呢?”
“没有。”
他的声音小了些,甚至是模糊不定。
“我根本没见过她。”
忘尘的笑容此时让他觉得凄凉,他蹙眉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何问及他的父母?
此时,他却又顾左右而言它:
“三弟,我很想救你,但解铃还需系铃人,除非你舍,否则没人救的了你。”
“你要我放弃杀寒焰?”
“你杀的了吗?”
“我要与他同归于尽!”
他已下定决心。
“何苦?”
“我一无所有了!”
他忍不住喊道。
“别人又拥有什么?”
他柔声回道,教他一颤。
你一无所有,也要让别人一无所有,到头来,求的是什么?”
“你求的又是什么?”
“情。”
“矛盾。”
“此情非彼情。”
“不要跟我打谜语!”冉烟失去耐性地叫道。
忘尘却是一笑。
“谜?我浪迹天涯,花费无数年的时间来寻求我心中之谜的答案。江湖历练使我成熟,我明白若我沉于此情,只是将自我陷入终生囚牢。舍我而为众生,心才会开阔。”他仿佛在自言自语,说着只有他才懂的言语。
舍我而为众生?冉烟不明白他的我指的是谁?众生指的又是难?他无情又有情,他与世无争,却又要铲除魔门阵?冉烟完全被他弄糊涂了。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只要确定魔门阵的存亡与你无关。”
“魔门阵向来与我无关。”
“很好。”忘尘笑望着他:“那寒焰呢?”
他一颤。
“他非死不可吗?”
“非死不可的人不是他。”冉烟忿忿地说。
“他怎可能让遗憾重演……”忘尘一叹,忽地身形一闪,消失于林间。
“大哥?”冉烟起身叫道,这才看见魔弦皇领着数名亲信而来,他的脸色立刻僵冷。
“烟儿,你受伤了!方才那道人影是谁?我非将他千刀万剐不可!”魔弦皇厉声吼道,眼中掩不住焦虑。
但冉烟毫不领情,反身就要走。他确定忘尘与魔门阵似有不共戴夫之仇,若不是魔父前来扰之,他可以问出一切征结。魔门阵与他与忘尘,一定还存有什么他所不知的秘密。
“烟儿!”魔弦皇叫住他。“你遇到什么麻烦,为父一定为你解决!”
“殁刀门全是饭桶,我再也不需借用你之力。”他飞快地离去,再也不愿回头。
所有的恩恩怨怨都抛至脑后吧!是的,解铃还需系铃人,而他已不能回头。寒焰生他即生,寒焰死他即死,他了无牵挂,他爱已成恨。舞沐裳也好,寒焰也好,甚至忘尘也好,谁阻止他,他就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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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舞沐裳逐渐恢复神智后,她几乎是用跳的坐起来,她呆坐在床上一时神色恍惚,屋外似乎天已大白,难道她睡了一夜?她明明冲进魑暗谷内怎么会出现在这木屋内?
她环视四周,心头猛然一紧,寒焰?!
倏地她跃下床冲出门,眼前如画的美景映入她眼帘,教她宛如置身梦境般愣在门边;但,那把立在地上冷傲的刀,让她由幻境中飞快地回到现实。
无情刀?!此处是魑暗谷,还是另一禁地?她全傻了。
错愕的目光越过朝阳下闪烁的利刀,前方是一片摇曳生姿的鲜花艳卉,那落坐在红花绿草间的黑色背影,显得多么醒目却又孤寂;然,偎在他身边的木轮椅上,却有一副纤弱柔美的背影——柔粉罗衫微风轻扬,飞瀑青丝如絮淡舞,刹那间,舞沐裳心痛得不能呼吸……
“欲将柔情托微风,诉道相思梦几重,无奈满园花落尽,不见蝶舞只剩风……”
曾经,水月望着秋风落叶,花卉惟悻,小脸蒙上了愁。寒焰黯然回忆着。
“就要冬天了,花都谢了……”她蹲下身,转抚着凋零的枯枝叹道。
四季轮回皆循常,你又为何愁苦伤心呢?!寒焰深深望着她,在心中自语。
“二哥……你觉得我们四人的感情好吗?”
他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回答一个字:
“好。”
“好吗?”她似笑非笑。“大哥总是不见踪影,三哥是处处留情,只有你陪我拈花惹草,是不是很无趣呢?”
怎会无趣,能看着她对他而言,就是幸福。
“我觉得我都不了解你们。大哥好像闲云野鹤,但又教人觉得高深莫测;二哥你总是沉默寡言,心里放着什么事,从来也不教人明白。”
他心里,放的只有她一个而已。他欲开口,她又径自说话,连眼神一提到“他”,就变了,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心也冷了。
“三哥……教人捉摸不定啊,他总笑称自己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却也总教人猜不透心思。三哥他……似乎有许多红粉知己,但究竟有没有……”